圣脈河夺城战,第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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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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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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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别等我把门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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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与往常截然不同,黑色羽翼的始族没有像往日那般和蔼,大肆游走穿插在街道上,挨家挨户的敲门呐喊,他们霸道无比,生拉硬拽将一排排人类从屋中喊出,弱小无助的人族被集中到街上,渐渐形成一支队伍,几名魔族指挥着方向,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类聚集到一起,渐渐形成一条延绵不息的长队,向着领主府的方向慢慢汇聚。
街道中央,骑在白马上的慎雪一边巡视,一边向着人族长队呵斥:
“魔族千将军有令!除去孕妇、老人、儿童、身患残疾者,每户人家必须出一人到广场集合!军令如山,不遵者杀!”
慎雪虽为女人,但训斥的声音极为响亮,一字一眼蕴含着魔力,即使隔着一条街道,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尖利恐怖的喝声令人畏惧,尤其是魔族那一双双赤红的瞳孔,让被围在中间的人类们心惊胆战,魂不附体。
——
“它们到底要干嘛?”
“完了…魔族果然要动手了…”
“我不想死…”
——
人类神不守舍的跟随魔兵,不乏有怯弱者窃窃私语,大部分的人族都面如死灰,充满绝望,或者说从城破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没抱过什么希望——历史上有过数次,魔族在攻城后大肆虐杀人类,或以人类平民做筹码,引诱教国军队强行夺城。
空气中弥漫着鼻息中吐出的白气,那份微弱的热度很快便消散于寒风之中,绵绵不息的队伍一路延伸,慎雪保持移动,监视着人类的动向,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名瑟瑟发抖的少年,很是艰难的跟在队伍侧面,他的衣着十分单薄,没有围巾,鞋子也有些破烂,明显家境十分糟糕,严严冬日里,让他跟随着队伍行进,未免有些太不人道。
慎雪摸了摸腰间的白色布绸,这是小千今天特地拿给她的,仔细一看,其实就是那日她擦剑用的布料,只是经过小桃的反复清洗,此时已变回原先的洁白,而魅魔今早一再嘱咐,告诉过她怎么处理这条围巾。
“你,过来。”
面容冷俊的女魔兵呵斥一声,吓得少年一个激灵,险些摔在地上,看着白马之上,遮天蔽日的高大身形,周遭人族开始畏惧的发抖,纷纷让开一小块空地,将那少年单独留了出来。(前文说过,魔族身高普遍比人族高,加上慎雪骑马,就会显得比较恐怖)
少年发觉女魔兵是在跟他说话,不觉害怕的双手颤抖,但即便如此,他更怕不小心惹恼魔族,引起更为恐怖的屠杀,于是他不管身体再怎么寒冷,再怎么胆怯,此时的少年也是咬紧牙,硬着头皮朝慎雪走了过去。
魔族的马匹更为壮实,那恐怖的肌肉棱角分明,白气伴随低沉的喘息声从马鼻里喷涌而至,有力而嘶哑,就像凶恶的猛虎般令人畏惧,直至走到跟前,少年才发现他的双脚有些发软,原来他已经怕到了这个地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的家里只有体弱的母亲卧病在床,魔族又必须叫一人出来,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他也不能让母亲铤而走险,母亲在室外绝对熬不过两个时辰。
魔女那凄厉的双眼冰冷刺骨,让周围的寒意更甚三分,她微微张口,尖利的牙齿更为骇人,却是对着少年冷冷问到:
“你家里没别人了吗,士兵应该告诉过你,儿童不用出门。”
少年一惊,以为自己的行为触怒魔女,连忙跪到地上,浑身发抖的怯弱回到:
“回大人…母亲身体欠安…所以我来替她出门…”
声音如此微弱难闻,小心翼翼,令慎雪不禁挑了下眉,随手抽出白布,丢到了少年头上。
“把围巾披上,今日不会很快结束。”
“咦?”
少年目光呆滞的看着魔女,双手有些颤抖的接下布料——那是贵族才能享用的绵软丝绸,厚实的布料还余留着魔女体温,在这寒冷的冬日中竟是这般温暖。
周遭人族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眨了眨眼,才敢确认事实——魔女竟然给了孩子围巾,为何魔族要善待人类?
“谢…谢大人…谢谢魔女大人!”
少年顿时有些激动,拼命的叩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般道谢,可能是他的经历太过悲惨,也可能是这冬天太过寒冷。
慎雪轻轻瞥了眼对方,随意摆摆手,打发了少年,然后勒紧缰绳,走到了队伍前方,头也没回的静默离去。
——
队伍尽头,领主府下,开阔无垠的广场。
这里竟集合了万人之多,圣基城有十五万人,必然有家庭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前往,魔族士兵并没有强求,虽然他们拍门叫喊的声音很冲,但从未有一人入室劫持,全城人民熙熙攘攘的来了十分之一,竟也将整个广场站的水泄不通。
刑台上的小千,特地在羽衣基础上换了鳞甲护腕,短刃佩剑,让其看上去颇像一名军中要员,少女相较其他魔族不乏有些矮小,看着直立于刑台上、英姿飒爽的魔女,人族心中深感疑惑,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这魅魔站在这里,莫非她是魔军的统领?未免有些太过年轻,还是说魔族不显老?
小千无视了这些视线,她静静望着天上的太阳,此时已快接近正午,再晚一日,**的队伍便会抵达圣基城,届时必定会干扰到她的计划,虽然时机尚未达到最佳,但现在实施,也未尝不可。
万人静默,慎雪策马而至,凌冽的马蹄在寒风里尤为清澈,不偏不移停在了刑台前方,慎雪一个翻身,轻松利落的落于马旁,大步流星走到台上,当着万人面前,毕恭毕敬的对魅魔将军恭手低头:
“千将军,可以开始了。”
“嗯,去吧。”
“是!”
慎雪应了声便匆匆离去,寒风萧瑟,寂静凄冷,魅魔幽幽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将手中利剑猛地抽出,只听见‘噌’的一声,利剑出鞘,被少女举到面前,像是欣赏艺术品般的上下打量,刑台下的前排人族以为她要杀人,顿时吓得后退两步,可后面也是人,万余人类被铺天盖地的魔兵团团围住,还能躲到哪里?
此时的人类已是进退两难,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无论魔女要杀要剐,他们都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看着阳光下的刀刃,竟是这样洁白光泽,少女将刀刃轻轻放在左手手心,目光慢慢移到台下众人,就像好戏开场的舞台,像一场电影的开始,她神色平静,气运丹田,几乎用最大音量,对着教国民众徐徐说道:
“吾想起一件事。”
明明只有十二岁,少女这一刻的声音却这般厚重成熟,另一旁的莫邪都挑了挑眉。女声在这寂静的广场上尤为响亮,即使站在后排也能清晰的听到。
“当年在教国鹤城,教国国王发布新政,异族若无通行令牌,不可行至街道,不可与人交易,不可居留旅所。”
目光凄凉,语气诚挚,魅魔就像在陈述自己的过去,一段将她折磨至深,却又难以忘却的记忆。
“但吾当时身为魅魔,年仅十岁,身无分文,无人收留,城内驻军又对魔族又多为鄙夷,哪有能力获取令牌,新政发布不出半月,吾便被士兵捕获,关入狱中,每日残羹冷炙,衣不遮体,直至现在,冬日的夜晚,吾也会因为当年风寒引起的久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魔兵面不改色的听着这些,他们纹丝不动、恪尽职守的看守人群,慎雪莫邪也是略显惊讶,似乎没想到小千竟有如此遭遇,而人类中不乏有胆小者,他们面色惨白、四肢颤抖——魔女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要向人类复仇?
魅魔莞尔一笑,却是这般柔性似水,百媚丛生,她温柔的看着台下众人,语气没有放松,而是更加用力的大声说到:
“今日吾集结众人,本想报当年之仇,解当年之恨,可在圣基城的几日下来,见到寒风瑟瑟中的人族、苦难并交的平民,吾便回想起儿时,还是孩童的时候,那时我是那般疾苦,却也有人予我食物,予我住所!”
言至此处,慷慨激昂,震耳欲聋。
魅魔的表情越发诚挚,晶莹的泪珠已经垂在眼角,仿佛在为曾经的点点滴滴而感慨至深,左手轻轻握住剑刃,竟被划出道道血痕,鲜血顺着剑尖徐徐滑落,少女却因痴情于回忆全然不觉,若非她是魔族,听到这般凄惨的遭遇,恐怕人群中都会有人潸然泪下。
“细想下来,明明我是个异族,明明我无法为人民、为国家增添哪怕一丝力量,教国百姓却养育了我十二年之久!整整十二年!十二年的养育之恩!吾岂应怨恨他们?吾是欠这教国、欠这天下人族一条命啊!”
她激动的挥舞右臂,即便是这样夸张的动作,也无法将那情感表述出万分之一,台下集结的人族均是惊煞万分,因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魅魔说到最后,竟然是向人族发起感恩。可这激动的神色也仅仅一瞬就被收了回去,少女像是回想起什么悲痛的事情,眉头紧锁,继续慷慨激昂的拼命喊道:
“吾听闻,圣基城的贵族野蛮霸道,无数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几日每每想起,便令吾痛心疾首!既然吾的命是教国人民给的,那今日今时,此时此刻!吾便为教国的人民做些什么!”
说完,魅魔轻轻摆摆手,刑台下略有嘈杂之声,人们好奇望去,却惊恐发现,一群被五花大绑,封住嘴巴的贵族被架了上来,里面个个都是熟悉的身形,尤其是那刻骨铭心的肥胖身姿,让圣基城的平民一生都无法忘记——圣基城原领主,莱恩。
“唔唔唔!”
一些贵族没有认清情况,嘴巴都被封住还在死命挣扎,刑台上早就准备好一座座型似木桩的架子,他们的头被魔族卫兵狠狠扣在架上,然后再用秘银制成的锁铐牢牢固定,曾经不可一世的莱恩已是面如死灰,那肥胖的身形也因几日以来的折磨消瘦不少,他静静的趴在斩首架上,仍未想通为何莱纳至此都没有来救他们。
看着毫无反抗余力的贵族,魅魔又招了招手,莫邪便赶紧上前,将一个册本递给了小千,小千将其攥在手里,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浮现在她脸上,她慢慢摊开册本,上面记载着泰格这几日拼命走访,才收集到的贵族‘罪行’。
“呼……”
台下人族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广场不时有些嘈杂,他们都开始好奇魔女到底要做什么,小千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册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之间,她用尽全力的喊出了第一行!
那声音如雷贯耳,醍醐灌顶,让人们激动的望去,内心略有期待的望着将军。
“莱恩,教国圣基城城主,身居其位,未尽其职!不仅未按新政减轻赋税,还利用职位之便,肆意夺取平民财物!欺压百姓,目无王法!”
说话间,莱恩身后的魔族已将长刀缓缓抬起,凛冽刀锋在冬风下越发渗人,一些人族已经惊恐的将头别过,却也有人激动的抬首相望——他们不想错过这一刻,这个只能在梦里见到的场景。
“私兵过千,寓意谋反,罪无可赦!杀!”
杀字落下,被堵住嘴的莱恩已是惊惧万分——他好不甘,好不甘!自己一世英名,手握豪城,怎能死于此处!莱纳那四万人到底去了何方,教国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他们!他明明能享有一世的荣华富贵,名垂青史,可为什么会流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流落到要当着全城人的面,被魔族百般羞辱,甚至被魔族用教国律法,名正言顺的处决?
胡闹!
瞎搞!
凭什么!!!
想到这儿,莱恩仿佛又燃起斗志,他肥胖的身体蠕动了两下,妄想挣脱锁铐的束缚,可任他有如何强大的魔力,如何强韧的体魄,冰冷的锁铐就像蟒蛇般将他死死扣住。
但他还想再挣扎最后一下!一小下下,也许平民还会为他暴动,也许还会有奇迹发生!
而就在这时,台下的一声暴喝,像一盆冷水浇到他头上,让他如梦初醒,近乎绝望。
莱恩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伟人,是为皇族守卫边疆的重臣,是万民心中的榜样。
但那狰狞的人类口中,只是简简单单喊出了四个字,却又是那般言简意赅。
——
“杀!”
——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