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危险的时间
【——别过来,也不要过去,就静静地待在安全的距离范围吧。】
时光继续流逝——
似乎由于自身实力的提高而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骄傲自满起来,某日在放学的路上,几名同学大胆地使用体育课上所学到的“跑酷”技术,结果却不慎撞倒了一名正在运送货物的老爷爷导致其受伤住院。
于是,大家久违地见到了杀老师勃然大怒的模样。作为反省过错的惩罚,临近期中考试前的两周同学们都不准进行自主复习,而要在老爷爷住院期间到他名下的育幼院帮忙工作。就连并没有加入到跑酷当中的学生们,也被不希望区别对待学生的杀老师请求一起参与进来,因此全员都在这一天来到了这所条件设施皆不完善的幼儿园。
一部分人负责建设新的屋舍来代替原来质量不好的房屋,另一部分人则负责陪孩子们玩耍以及辅导功课。其中,扮演公主角色的茅野与骑士业、魔女奥田、魔物寺坂一起出演自编自导的儿童舞台剧,大受孩子们的欢迎。
好久没有出演真正的“戏”了,她想。尽管是演给孩子们看的小型舞台剧,茅野也非常享受其中。在演戏的过程中演戏,实在是新鲜而又莫名感伤的体验。
……
在这个只有园长会对她好的世界里,这间小小的育幼院就成了樱的唯一归宿。
同学们仅因为“看不顺眼”这样的理由就孤立她,父母也只会说出“多反省你自己”这种漂亮话。所以拒绝上学的她就逃来了这里,只有这里。
一逃,就是五年。
都上五年级了还赖在幼儿园里,别的小孩子都会像这样既怕她又笑话她,但她不在乎那群小屁孩的眼光,她只是希望待在有园长的地方而已。
然而,现在就连她唯一能获得宁静的地方,也被这群莫名其妙的中学生给占领了。更可恶的是,他们害园长受了伤,夺走了她的依靠。因此她只能不断地放出刻薄的话,想把他们通通赶走,尽管心里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没办法,只能强行忍耐两周,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她愤懑地想。
面前这个小个子的男生是叫潮田渚吧?说是要帮自己辅导功课,但连本人都看上去笨笨的,能教好吗?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骚动,过去一看才知道是园里收养的小猫被困在树上下不来了。正趴在高树上发出悲鸣、只能可怜兮兮地求助于人类的幼猫,仿佛让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果然,连动物都那么笨,这个世界上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全都是笨蛋。
为什么要逃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看吧,鼓起勇气爬上去了,却是这样狼狈。所以安全安心地待在地面上不好吗?”
没错,这就是她的理由。只要能安全地存活着,即便一生都永远待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也无所谓。
那个人在闻言后愣了一下,一时无言。怎么了?心服口服了吗?
“樱,把树的上面当作学校,地面当作学校以外来看的话……”终于开口的他叫出了她的名字,于是她看到了——
一名男生在另一名男生的托举下,以难以置信的弹跳力一跃而上高耸的树梢,在孩子们震惊的目光中轻轻松松地救下了小猫。
这……怎么可能?
“……大哥哥们都在地面上取得了力量,一边仰望着树上的人,一边被树上的人俯视着。在熟知了高处的恐怖之后开始攀登,所以在高处也可以自由活动。就算如此,有时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忘记高处的恐怖而回到地面……”
“你们到底……”她痴呆呆地望向说出这番话的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里学吧,等做好作战计划后再回到学校也可以。”微笑的渚牵起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那份触感竟与园长别无二致,“我来教你只有这里才能学到的秘密知识吧。”
属于女孩心中的某个角落,在这一瞬间被触碰到了。
……
在幼儿园帮忙的时间过得很快,待茅野回过神来时,便发现原本既叛逆又难以相处的小学生樱已经与渚关系变得很要好了。
不得不说在收服人心方面,渚与杀老师十分相像呢。渚对杀老师的憧憬,作为旁人的她一直都看得十分清楚。如果渚以后选择成为老师的话,一定会十分优秀吧……这么一想,她又不免产生失落的心情。而这份心情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己将要杀死敬爱的老师”,还是因为“渚竟然与自己将杀死的目标越来越相似”。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呐。』
突然冲入脑海的声音将正在做手工的她惊得身体一震,刻刀不慎划破了指尖,豆大的血珠顷刻间溢出。
“啊,出血了,姐姐你没事吧?!”正在旁围观的孩子关心道。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姐姐我先去止一下血,很快就能回来。”她起身去寻找止血贴之类的药品,但老师刚好不在,她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急救箱在哪。
“茅野,你受伤了吗?”正在辅导樱的渚留意到了四处徘徊的她,起身道。
“嗯,不小心被刻刀划破了而已……啊!”茅野抬手示意给他看,然而伤口似乎比她想象得要深,流出来的血液已经在重力的作用下一路滑落到了掌心处,。
“跟我过来。”渚拉着她来到室外的洗手池边,轻捧起她受伤的左手,在避免水流触碰到伤口的前提下细心地帮她用清水洗掉周围血迹,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干水渍,取出放在口袋里创可贴为她贴上。
整个过程实在太过行云流水,呆呆的茅野甚至没能来得及说一声“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留在印象中的只有“渚的手指好修长,自己的手反而显得很小”的念头。
“谢谢……没想到渚竟然会随身带止血贴呢。”
“以前因为训练的缘故时常会受伤,所以就习惯性地带在身上了……今天需不需要提前回去休息一下?我见你刚才好像一直失神的样子,没事吧?”
渚对每个人都很温柔呢,连这么小的细节他都注意到了。
深知这份温柔不会只属于自己,她也坦然地接受了事实,“没什么,只是一时粗心大意而已,我不要紧的。渚你快点回去吧,不然小樱就等得太久了。”
“好吧,多注意一下伤口。一会见。”尽管有些犹豫,他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余留下茅野愣神地对着食指上没有任何花饰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创可贴发呆。
“喂,你是叫茅野对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其主人正是刚才话中提到的女孩。
个性耿直的樱总是对年长者直呼其名,尽管不礼貌,不过大家都没有介意,“小樱,你怎么在这里?渚已经回去找你……”
“那个……我问你一件事情。”她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渚他……有女朋友吗?”
“唉?!”虽然此前就有大概猜测到樱对渚抱有异性的好感,但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更何况这两个人认识的时间连两周都不到。
“没有……”据她所知是没有,渚会瞒着其他人偷偷交女朋友的情况更是不可能。
“那你呢?有男朋友吗?”
“没有……”
“这样吗?我还以为中学生都会泡妞或者勾搭男人,再不然就是喜欢欺负受异性欢迎的同学。”她略显失望道。
“啊哈……中学生并不是这样的啦,大家都还是专注于学习比较多……大概。”这孩子眼中的世界到底有多阴暗啊,不过这样的情节在漫画中好像也确实比较常见。茅野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那,你……喜欢渚吗?”
“咕唉?!”突如其来的直球让茅野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慌张还是在心虚,“这个……如果是朋友那样的喜欢,那当然是喜欢的啦……”
“这样啊,那就好。”
她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话,就怏怏地离开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茅野完全没搞懂樱为何会突然冒出来问她一大堆的问题,是在考虑要动真格吗?想到渚既能(在女装的情况下)吸引同龄男生又能被那么小的孩子喜欢上,她的情绪虽没有上一次那么激动但心里仍不免感到有些闷闷的。
——对他,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现阶段,她并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潮田渚很危险。再这样下去,你的状态会变得很危险。』
因为,触手(杀意)不止一次地警告过她了。渚的存在,已经开始不利于她的暗杀了。
『我见你刚才好像一直失神的样子,没事吧?』回想起渚方才说过的话,一种可能性突然冲入她的脑海。
——应该……不会吧。
有一丝欣喜,但更多的则是不安。
——渚他,怎么可能会特别留意我呢……
结束在幼儿园帮忙的义工活动后不久,注定不能平凡的E班又一次遭遇到事件。
趁杀老师飞往巴西观看足球比赛之际,自称位于杀手界的顶端的人——“死神”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站上了讲台,宣称他绑架了比琪老师,并以她为人质要求E班全体成员到他指定的地方来。交待完毕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抹去了自己的身影。
明知那会是一个十分危险的陷阱,明知同学们很可能会被作为人质来要挟杀老师,尽管如此,大家也不愿意放弃援救比琪老师的机会。
当夜,全员穿上了由防卫省不久前提供的新装备——超级运动服来到死神指定的建筑物。刚进入到内部,中了陷阱的众人就被运送到地下的大牢房中,四壁都是坚固的金属板。同学们使用炸药轰开墙体逃脱,然而整一个地下空间都是死神的地盘,没有控制权限的他们唯有打败死神才能逃离出去。
狭小的通道不适合全员作战,因此全体成员被分为主攻、营救与情报收集(探查逃生路线)三组,分头行动。
“主攻组光有战斗人员似乎不行,还需要一名联络员来与其他组进行沟通……”负责领导全体学生的矶贝正在分派任务。
“那个……请让我来吧!”茅野举手自荐。
“茅野?”面露惊讶之色的矶贝同意了她的加入,“好,那就请你就在队伍的后方待命,联络工作就交给你了。”
茅野自告奋勇加入主攻组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渚也是主攻组的成员。与其说她是希望渚能时刻充当她的掩体,实际上她更担忧渚以及其他人的安全,毕竟最直接接触死神也意味着最危险——为了赏金,杀人如麻的死神不会介意牺牲多少性命。就纯战斗力而言,她无疑是E班最强的,只要她愿意抛开联络员的身份,就能立即化身为一个足以与死神匹敌的小怪物。除非逼不得已,她当然不希望提前暴露身份,但为姐姐复仇和同学的性命哪个比较重要?
这个问题她在渚第二次打败鷹冈后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得出了结果。
答案便是,双方都要守护。
在大家真正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她会以最小的风险出手相助,但她同时也相信着在杀老师教导下脱胎换骨的E班——擅自就决定要保护别人什么的,未免有些太过自大了。在这个班级里,没有人是弱者。因此不到最紧要的关头,她不会停止演戏。
茅野相信大家的实力,因为己方有着人数优势,全员也都装备了电击枪,接下来只要提防杀手从暗处偷袭……
然而——
“为什么……光明正大地从正面来袭?”
只前进了一小段路,刚建立起来的微弱信心就被瞬间击得粉碎——漆黑的人影出现在主攻组成员们的眼前,正以无形的压力之势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近。
犹如浓缩的黑暗凝聚成人形,竟无一人能看得清他的面庞。至今从未感受到过猛烈的杀气蒸腾而起、扑面啸来,霎时间充盈了整个密闭空间,入侵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里。尽管敌我之间还有一段明显距离,死神的镰刀却仿佛已架在了脖颈上,光是死亡将近的恐惧感就浓烈到足以令人窒息。
这就是超越人类极限的顶尖杀手的强大实力,甚至能做到控制“气氛”。
两名先锋手持武器率先冲了上去,下一瞬被击中后颈的他们便不得不双双倒下。死神的速度快如闪电,肉眼几乎只能捕捉到他的残影,在场甚至没有人能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秒杀的。
“成为杀手最先需要练就的就是正面攻击的技术。”说话期间,他用一记轻松的上勾拳将又一名同学击得腾空飞起,“对于杀手来说,这技术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必要的,但若没有这百分之九十九,就会漏杀百分之一的目标。如果想成为世界第一的杀手,这就是必须的本领。”
就在话音刚落之时,毛骨悚然的骇意瞬间刺痛了茅野的脊背,尖锐的杀意如针刺入了她的毛孔——她的视线意外地与死神对上了。
那一刻,尽管她距离他为最遥远、双方之间还隔着擅长近战的前原与矶贝两人,她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犹如被阻击镜瞄准的目标,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为什么?
在被膝撞击中腹部的前一刻,她只来得及在无限的恐惧中横生出唯一的疑问。
为何死神越过了前方的两人来直接攻击自己?莫非作为顶级杀手的他看穿了她所苦苦隐藏的杀意?还是判断出她是联络员所以率先摧毁?亦或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随机攻击?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她既是在场人之中“最弱”的,也是“最强”的。
因外力作用而拱起的腰腹部在撞击下发出咔啦啦的声响,另一股新鲜的痛感在神经中枢爆炸,茅野不住地发出一阵悲鸣。
“呜——啊……!”
“唉?肋骨折了吗?女孩子真是柔弱呢。对之后剩下的人质,我可不能这么粗暴呢。”哪怕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他的声音充盈着笑意。
死神的说法只是揣测,真正的状况自然是茅野本人更加清楚。拥有极高动态视力的她在感知到自己成为目标的一瞬间,就本能地作出了收腹的动作,再加上超级运动服加护,她受到的攻击其实比想象中的要轻。那种类似骨折的声音,其实是防护服内置凝胶骨架瞬间变硬、为起保护作用而发出的。
身体还可以活动,但理性提醒她这时候假装因重伤昏厥会更安全稳妥。
“你们让开!”有人掏出了匕首,径直越过前原与矶贝,“让我来。”
顷刻陷入盛怒的潮田渚走向死神。
危险啊,不要过来!尽管想要大吼,但在看清渚神情的那一刻,茅野顿时冷静了下来。
虽然看起来很生气,但他的眼神十分冷静,贸然上前似乎并非是冲动行事——他是想用“那一招”。
死神幽幽地转过身,如对蝼蚁不屑一顾的恶龙面向敢于正面挑战的勇士。
比当下更危险的情况,还会有吗?她应该相信渚能逃过一劫吗?她真的应该眼睁睁地看着而什么都不做吗?
她好害怕,不敢去看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但她又必须睁大双眼好好地目睹一切。
抓住死神看不到的死角,她偷偷地向渚做了一个OK的手势,告知他自己没有事,以此希望他不会因顾虑而分心。同时,这个小小的动作还隐含了另一层的深意。
——渚,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强大!
不是因为他曾经战胜了鷹冈,也不是因为他拥有暗杀的天赋……只是因为他是渚,所以她坚定地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