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卷铺开在眼前。雪白的鹅毛笔轻轻点上红色的颜料,鲜红,便如少女唇上的胭脂。只在羊皮纸上浅浅画个圆,太阳升起来了,洒下柔柔的光,把半边天空照得微曦。
接下来是黑色和棕色,嗯,老气的颜色。可谁叫这鳞次栉比的建筑是用石块和木头砌成的呢?街道是青灰色,青石瓦片铺就在房屋之间,向着远方一直延伸下去,好像要和天空连在了一起。
对了,天,天还没有画呢。要用上最美的蓝色,勿忘草的蓝,永恒不变的爱,把少女和骑士的回忆全都泼洒在纸上,给这幅画开出凄美的故事。
呀,还有空白的地方,可蓝色已经用完了。怎么办呢?就当那是留白吧,好的画总是要有留白,就像有趣的故事总不会有结局。倘若真要给个实际意义,就把它当作云朵,白色的,软软的,像是棉花糖懒洋洋地飘在天上。好想抓一把放在嘴里尝尝,感受蜜一样的甜在舌尖荡漾,便如少女的 花 蕊。
街道上有人,两个小小的黑点。夜色的丝绸,娇小的身躯,凝脂的肌肤,猫一般的狡黠;金色的绫罗,修长的双腿,银白的盔甲,圣骑士般的高洁。
把你拍扁,塞进画里。
欢迎来到中央都市赛特。
“快走!”玛西亚拽住安洁莉丝的胳膊拔河一样往前拉。
“我不要!”安洁莉丝两腿弯曲,小屁股往下一沉,重心死死压在下半身,蹲出个标准的马步。任凭玛西亚怎么用力,她都像是大海里的礁石巍然不动。
“你这个魔鬼,魔鬼,明明说好今天休息,为什么又要我去工会!“安洁莉丝哭丧着脸。
玛西亚看着赖在地上不肯走的安洁莉丝,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喝醉失手把人家酒馆给烧了,害我们欠了一大笔钱,人家可是说了一个星期后还不上钱,就要采取强制手段。”
“强制手段?他敢!”安洁莉丝横眉怒目,俨然是一副死生看淡,不服来干的气魄,“他们要是敢动手我就敢还击,我倒要看看谁更能打。”
“这事情咱们有错在先,一旦动手,不管输赢,吃亏的都是自己。”玛西亚警惕地张望四周,确定没人偷听后俯身在安洁莉丝耳边轻声说:“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你想,如果酒馆老板半夜无故暴毙,那这钱我们是不是就不用还了。”
安洁莉丝眉头紧锁,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几秒种的沉默后,她明白了玛西亚话里的意思,眉宇徒然舒展,“好主意,债主死了,债自然就没了。”
一抹邪笑爬上她的嘴角:“玛西亚啊,你看我呢就是一臭玩火的,除了烧东西啥也不会。你叫我去杀人,行,但偷偷杀,这我做不到。我那几个招式动静太大了,怕是还没使出来,就被发现了。”
“但你不一样,你是用剑的,冷兵器,不闹腾。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玛西亚抓着自己的手已经没开始那么紧,大概是因为听她讲话分了神。
安洁莉丝猛地把手一抽,挣开玛西亚钳制的同时转身,右脚一个箭步迈出。
还没等玛西亚回过神,她已经跑出去老远。
“拜拜了您咧,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工作的。还钱?开什么玩笑,打死都不还,大不了就卷铺盖跑路呗。”逃离了玛西亚的安洁莉丝神清气爽,喜笑颜开,舒服的恨不得要高歌一曲:“就让我随风而去,不带走一片尘埃。”
歌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尾音直接撕裂开来,像是猫爪子挠玻璃,尖锐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如果是在大街上唱出来,绝对会引起满街人不死不休的追杀,不过现在安洁莉丝是边跑边唱,歌声随风飘散,传入耳中已是模糊难辨。
但确实有人在追她,剧烈的破风声鼓动安洁莉丝的耳膜,像是咆哮着身后之人的愤怒。
安洁莉丝回过头,笑容僵在脸上。
玛西亚提着四十米长刀,一路火花带闪电朝她冲来。好吧其实刀没有四十米那么夸张,只不过因为玛西亚速度实在太快,导致刀身都模糊了,再加上安洁莉丝的心理作用。总之,那把超长超长的刀,好吧,其实是剑,在安洁莉丝惊恐的目光中凌空劈落。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呼海啸般压将下来,安洁莉丝两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紧紧抱头。
剑刃擦着她的的鼻尖划落,重重地砸在双腿间的石板路面上,力道之大,把路面劈开一条近半米长的裂缝。碎石四射飞溅,其中几块打在安洁莉丝脸上,生疼。
玛西亚直起身,拄剑而立,冷冷地盯着安洁莉丝。
安洁莉丝背后冷汗狂流,虽然早就知道玛西亚这一剑不会伤她,但那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还是把她吓得不轻。
出剑的一瞬,玛西亚凌空起跳,全身重量压在剑上,一击看似势大力沉刚猛无比,实则中门大开破绽百出。安洁莉丝和玛西亚并肩作战一年半,对她的剑法十分了解。玛西亚出剑讲究效率,力求直切要害一击毙命,动作多干净凝练,且留有收招变招的余地。如果她真要劈自己,绝不会像刚才那样大开大合毫无保留,这剑招看似花里胡哨实则毫无卵用,倒像是刻意卖个破绽,为的就是能够让安洁莉丝“轻易”躲开。
但那一击里蕴藏的杀气绝对不假,这分明就是警告,背后蕴含的意思安洁莉丝不用想都能明白,“别皮,不然老娘干死你。”
安洁莉丝真的不皮了,乖乖巧巧正襟危坐,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腰板挺得直直。
什么,为什么还坐在地上不站起来?
呵,只是刚才跑累了,想休息一会。
才不是因为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
玛西亚收剑入鞘,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安洁莉丝急了,“等等我呀。”想要站起来,可双腿还是软绵绵用不上力,站到一半又倒了下去。
看着玛西亚渐行渐远的背影,安洁莉丝心慌的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不跟上去她肯定会生气的,刚才玛西亚最多算是闹脾气,离真正生气还差的远。就像和女朋友聊天时一句话说的不对,她撅嘴嗲声嗲气哼一句:“不理你了。”那是真不理你吗,那是让你赶紧去哄她呢,如果你真傻傻把她扔边上不管,那才麻烦大了。
玛西亚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堪堪落了几滴雨星子,但光是几滴雨就差点要把安洁莉丝折腾死了,要真来狂风暴雨,那她不是妥妥的尸骨无存?
不行啊,越想越怕。安洁莉丝猛地打了个寒战,腿抖得更厉害了。
总不能爬过去吧。有那么一瞬间,安洁莉丝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可怕的是,随着玛西亚一点点走远,这个想法愈发成熟,几乎就要占满她的脑袋了。
我的家庭地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下了啊。安洁莉丝瘫在地上面如死灰。想当年她也是气冲牛斗,怼天怼地,怎么现在一遇到玛西亚就支棱不起来了呢?
“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跑的,玛西亚你回头看我一眼啊。我真知道错了,全都是我不好,是我酒后胡闹连累了你,我当牛做马任劳任怨,我省吃俭用存钱还债,从此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至理名言,为了你我愿意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你回来啊,别走了。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答应你,星星月亮太阳我都摘给你,真的!”宛若夜莺哀鸣杜鹃啼血,说不尽的凄凄惨惨戚戚,安洁莉丝觉得自己是卑微到泥土里去了。
可为什么玛西亚还是无动于衷啊,她是铁石心肠嘛,一丝阴影攀上心头,难道她这次真不打算原谅我了?
安洁莉丝决定爬了。
在这之前她近乎是自暴自弃地大吼一声:“大不了我以后不喝酒了!”
玛西亚脚下步子一滞,“真的?”
见事情还有转机,安洁莉丝大喜过望:“绝无戏言!”
“打工还债?”“还”“听我的话?”“听”“不喝酒了?”“不喝了”安洁莉丝点头如捣蒜又摇头如拨浪鼓。
“那还要休息吗?”
“不休息了,打工使我快乐,我一辈子都是你玛西亚的打工人。”安洁莉丝说出这些话时感觉心在滴血。
然后她看见玛西亚走过来,带着慈祥的笑。一手扶着自己站起来,一手抚摸着她的头,“乖,乖。”
头顶传来掌心的温热,暖暖的,像是涓涓细流涌遍全身,安洁莉丝原本寒了的心又暖和起来。迷醉于来之不易的温存,她像是被挠下巴的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就差呼噜噜地叫了。
玛西亚牵起安洁莉丝的手,拉着她向工会走去。
安洁莉丝被她牵着手,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真好懂。转身的一瞬,玛西亚笑的阴险。安洁莉丝的一举一动都符合预料,她的逃跑,她的害怕,她的方寸大乱,她的讨好,全都猜到了,玛西亚甚至能猜到这个小傻瓜的心理活动。所以,只要放着不管就好了,假装生气离开就好了,然后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回来原谅就好了,剩下的她自己都会脑补完的。每次起争执,赢的总是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多聪明而安洁莉丝多笨,只是因为自己不在乎而安洁莉丝太在乎。在乎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当你把对方看作自己的全部,你就失去了自己本身,变得一文不值。没有人会喜欢毫无价值的东西。
当然,白送除外。
一年半前,从魔狼群手中死里逃生后,安洁莉丝就一直缠着自己。对于这么个又好用又廉价的战斗力,玛西亚自然是来者不拒。当然,如果安洁莉丝哪天要离开,她自然是不会挽留,但安洁莉丝不会离开,这是玛西亚从一年半中两人多次的分分合合里得出的规律,安洁莉丝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把自己当成了同病相怜的同类,觉得在一起就可以抱团取暖。玛西亚也懒得纠正她的想法,如果呆在自己身边可以让安洁莉丝好受些,她不介意施舍点温暖给这个可怜的女孩。
所以作为一直陪伴的回报,安洁莉丝肯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吧,所以自己撒个小小的谎安洁莉丝也不会在意吧。
所以即使是她自己失手打翻烛台引发火灾,安洁莉丝也是会帮她还债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罪行扣到安洁莉丝头上呢,反正她当时已经烂醉如泥,什么都不记得了。
玛西亚甚至已经想象到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两人共同奋斗努力还债的情景。啊,多么令人感动的故事啊,同伴间的互帮互助,彼此救赎,要是安洁莉丝的那份救赎能更大点(赚的钱更多),那玛西亚可真就要感动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