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踩着石板台阶缓缓向上爬去，他的气质在慢慢改变，先前面对玛西亚时的谄媚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僧入定般的沉寂。
时值深秋，天气渐寒，楠木制的楼梯扶手摸起来却不显冰凉，反倒是衬的他的手有些冷了。
生命树公会是一座五层的建筑。一楼的大厅负责接待冒险家，二楼是委托鉴定师的办公区，三楼是员工宿舍，五楼是钟楼，四楼……
光头走到三楼楼梯的尽头，眼前是一扇紧闭的铁门，上面用红色颜料写着四个大字：闲人勿入。
“切，故弄玄虚。”他啐道。
有风吹过，把身前的铁门推开一条小缝。
光头突然打了个冷颤，风经过时，他感觉全身像是被一泼冷水浇过，冰的刺骨。
“尽耍些小把戏，知道我要来，早点开门不好吗？”他嘟哝着，侧身挤进门里。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右边的墙壁上镶嵌着大块的落地窗。光头走到窗边，极目远眺，视线的尽头是万里碧空，再近一点，便是嵯峨黛绿的千峰万壑，层峦叠嶂的远山静卧在清空之下，绵延起伏的线条似少女柔美的腰肢。
赛特城被山岳包围，高山形成的天然屏障保护着城市不受外敌入侵。有人说千年前这里只有山，天上的神明随手一指，群山崩碎，平原显露了出来，赛特城才得以建立；还有人说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平地，山是古代神国的旧址，在神明还行走于大地的年代，这里就是万族朝拜的圣地。
视线下移，灰石片铺设的屋顶错落有致，起起伏伏似一排排翻涌的海浪，阳光洒在浪花上，金灿灿的一片，耀的人有些睁不开眼。有一黑一白两尾鱼儿跃出海面，黑的是威尔那家族的铁刺堡，白的是地下城入口的圣殿，它们和生命树公会并列为赛特城最高的三座建筑。
街道上，人头攒动，车马骈阗，喧哗声此起彼伏。这座城市总是很热闹，每天都有大陆各地的冒险家慕名而来，去地下城寻找那传说中勇者的遗泽。
赛特城的全貌在光头眼前一览无遗，他却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
位高权重的人大多喜欢住在高处，那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感觉总能够给他们带来满足，可光头不喜欢，高，就意味着离地面远，离地太远会让他感到不踏实。
他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是个昏暗的房间。猩红的窗帘占据了一面墙壁，把窗外的阳光纤介不遗地全部遮蔽，昏黄的火焰在角落的壁炉里舔舐着木柴，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火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似乎有诡异的怪物蛰伏，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个空荡的房间。三张天鹅绒单人沙发围住一张黑桃木书桌，除此以外便再没有其它家具，长长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玻璃瓶和一个玻璃杯。
两张沙发上已经坐了人，左边是诺查，中间是一位穿白衬衣、黑西装，戴着白色笑脸面具的神秘人，即使是在屋内，她也没有脱下头上的高顶礼帽。
“很奇妙的组合啊。”光头盯着面前的两人，故作惊讶地说。他径直走到空着的那张沙发前，大剌剌地坐下，双臂枕在靠背上，看起来颇为惬意。
“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戏子，要不是知道你的本性，连我都要被你刚才的表演给骗了。”面具人戏谑道。
光头耸耸肩，“你们就非要看我出丑吗？”
诺查把桌上的玻璃瓶和玻璃杯推向光头：“我可要仔细看着你，万一你哪天心血来潮把我这小公会拆了，我岂不是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玻璃器皿自阴影中显现，光头这才看清它们的样子。
大口径的玻璃酒杯，里面装着几块冰块。细长的玻璃瓶里盛着无色的透明液体，液体在火焰照耀下反射出金黄的微光。
光头会心一笑，拿起玻璃瓶。打开瓶盖，他把鼻子凑到瓶口轻嗅，浓重的酒精味直刺鼻腔。
“伏特加？”他问。
诺查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势。
“受不了你。”他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
诺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生命之水，96°的精馏伏特加，浓度甚至超过医用酒精，干喝下一瓶恐怕连食道都要被烧穿，可光头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轻松的像是饮下一瓶白水。
肚子里好像有火球炸开，把滚烫的高温送到四肢百骸。光头忽然感到有些热，他直接撕开了衣领，露出下面健硕的胸肌和密密麻麻的伤疤。最为醒目的是胸口的三道巨大爪痕，狰狞的伤口从锁骨开始往下延伸，不知在哪里结束。红褐色的疤痕连带着周围的皮肤皱在一起，像是枯树的表皮般丑陋。很难想象光头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每次都把这种奇怪的烈酒给我喝，上次是威士忌，再上次是龙舌兰。你明明不喝酒却执着于收集好酒，真是奇怪。”光头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悦：“金钱、权力、酒、女人。男人总是追逐这些东西，钱和权力你有，你是生命树公会的会长，在赛特你就是城主之下第一人。酒你不喝却在收集，我明白，占有的感觉很美妙，即使自己不需要，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至于女人，你不需要，因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鳏夫。”
“闭嘴。”诺查的表情冷了下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惹怒我吗？”
刹那间，似乎有看不见的冰在角落里融化，把房间的温度降到了零点，空气的流动在极寒下变得缓慢，一点点凝结成整块的固体。光头感觉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树脂里的苍蝇，沉重的树脂挤压着身体，顺着鼻子和嘴巴流进体内，要把每一个器官、每一寸血管都给挤爆。
他忽然笑了起来，充满凉薄的笑声震碎了坚冰：“你知道你养的狼崽子们在地下城咬死了多少人？那么多无辜的人命就为了一年半前的那场戏，值吗？”
他从沙发上起身，一把拉开了右边的窗帘，刺目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把半个房间照亮，他就站在金色的阳光下，“是，你成功了，你成功把安洁莉丝和玛西亚撮合在了一起。然后呢？你还想干什么？你还要把更多的人卷进来吗？”
“你现在才后悔？晚了。计划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我们是共犯，你只能陪我把这条路走到底。恶人和恶人之间没有谁的罪孽更轻这种说法！”诺查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火焰和阳光都照不到他，漆黑的身影扭曲在阴影中，像是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十一年，马上就要十二年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查清楚。”
“你的妹妹也在队伍里，不是吗？”他朝着光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受不了你。”光头摔门而去。
掌声，一人的掌声，清清冷冷，回荡在房间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可面具人却不管合不合适，她用尽全力地鼓掌，像是看了一出精彩的表演。
“何必为了这点琐事而感到苦恼呢？”面具人撇了一眼低垂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的诺查，笑道：“终究是殊途同归，不是吗？”
她缓慢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酒红色的眸子里闪过愉悦的光，“下面该我出场了，亡灵迷宫，那可不是个郊游的好地方，提前祝三个小盆友有一场华丽的冒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