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幕,微风依旧。
今夜的京都依旧灯火通明,万紫千红。
“我艹白色车牌 BA·00001?!”
夜市街旁,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外,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辆黑色庄严的轿车前,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小巷里,两双皮鞋趟过污水,消失在巷尾一座锈迹斑斑的铁门内。
屋里关着灯,也没什么窗户,昏暗潮湿,木制的楼梯吱呀作响。
屋子的主人从卧室里出来,满是皱纹的手上拎着破旧的手电。
“谁?”
声音沉稳,却干瘪无力。
老人打开手电,微弱的光芒映在两颗不速之客的皮鞋上。
一怔
随后,手中的光缓缓向上...。
略过小腿,手臂...最终停在为首那人的脖颈上。
是个女人。
“你毁了我女儿的一生,现在,回来找我作甚?”
老人关了手电,房屋内再次陷入昏暗。
似是不愿再瞧那人的脸。
“爸。”
女人试探般喊了声。
“滚!”
女人出声的刹那。
老人一改之前孱弱模样,挥起手臂,拼尽全身力气,将手电筒朝女人砸了过去。
黑暗中一道破空声骤然响起,女人瞳孔极速放大。
“首长!”
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男人一声暴喝,一手罩住女人头部,一手抓紧女人衣领猛地向后一拉,钢铁般的身躯毫不犹豫向前将女人护在身后。
咚!
一声闷响!
手电的棱角生生砸在男人脊背上,却是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
“首长?!”
顾不得背后伤势,男人赶忙望向怀中,确认女人安危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迅速转身,一手伸进怀中,警惕的望向那名老人。
“怎么?现在也要来杀了我吗?”
黑暗中,老人的两只眸子泛着寒光,声音孤魂野鬼般在屋中回荡。
啪...
屋内灯光忽然打开。
一个青年出现在老人身旁,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顺着灯光看向门口。
“姐!”
望见黑衣男子身后的女人,青年面露欣喜。
“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随后,似是忽然回忆起什么,害怕似的移开目光,又望望身旁父亲。
“二姐她...”
女人望着青年,瞳孔微微扩散,轻声呢喃道。
“怀明...”
终于决心面对,长出口气,示意挡在身前男子无碍后,直面老人冷漠的目光道。
“父亲...我...我也没想到,妹妹会自杀。”
老人冷笑一声,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姐姐...你...”
青年声音有些颤抖,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他称为姐姐的女人。
“为什么,要把二姐逼到那般地步...我们明明是一家人!”
“她是我妹妹,但也是我政敌的妻子。”
女人默默说道。
“够了!”
青年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老人暴怒着打断。
“走吧!”
老人斩钉截铁道。
“我的女儿已经死了,两个都死了...从你沉醉于权利的那天起,从你害死你妹妹的那天起...都死了!”
“首长...”
身后的男人为难似的出声。
——
若干年后。
一辆正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黑色轿车内。
首长?
一个年轻的女声。
车上两人,喊人的哪个是司机。
首长?
司机不住的呼唤,总算将后排的女人从回忆中拉回。
“叫师父。”
女人头也不抬,望着手中使自己陷入回忆的照片,声音清冷,依旧些许漫不经心。
“今儿早不还让叫首长吗...”
开车那女孩大约二十岁,嘴巴噘得像驴,两只眸子眯成一条缝,小声嘟囔着。
“人前叫首长,人后喊师父。”
女人补充道。
“这都听见啦...”
女孩吐吐舌头,小心瞥了眼后视镜,见女人依旧盯着那张老旧相片,好奇问到。
“师父,今天是您父亲的忌日...从您上车起,就一直盯着那照片,是不是...想他了?”
女人好似未听见一般,注意力全在照片上。
是张全家福,年代久远,微微泛黄。
里面是一栋农村里常见的破房,一对夫妻,和一对年纪不大的兄妹。
丈夫坐在门前抽着老式的旱烟神色悠哉悠哉,母亲立在家门口,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拎着笤帚,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她的火气,院子前,是两个逃跑的孩童,一男一女。
“那时的生活倒也不错...”
女人默默说道。
“可惜这相片是年幼时的我拍的,里面没我...”
闻言,女孩微微尴尬,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开车的注意力也不集中了。
“师父...您后悔过吗?”
壮着胆子问了句。
闻言,女人盯着照片,嘴角似乎弯了。
“他和其他的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
“想让我和其他女孩儿一样,合些群...学些知识技能...然后寻个好男人嫁了...安稳一生。”
讲到这里,女人最后望了眼相片。
“可是...他也和寻常父亲一样,从来都不了解我。”
将照片收回口袋,熟练的掏出包没有牌子的烟,抽出一根点上。
呼~...
白色的烟雾氤氲在女人脸前,透过迷雾,后视镜映出女人的眼神。
冷漠...犀利。
父亲,女儿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而是。
权倾朝野。
“啧啧啧...师父,您这样的女人,要是生在古代那样的男权社会,肯定也是个人物,起码也得是武则天级别的。”
女孩本就开车注意力不集中,也注意到了这双眼睛,顺嘴拍起了马屁。
“那是自然,现代社会中,别说是爬上我的位子,就算只是个管着那一亩三分地一两亿人口的‘诸侯’,也该有这般本事。”
女人抽着香烟,理所当然道。
“呃...真的假的...?”
女孩显然不信,觉得夸张。
“今人要站在巨人的肩上,而不是跪在巨人的脚下顶礼膜拜,难不成人还能活回树上,退化成猴子吗?”
“这倒是。”
女孩点头附和,随后好奇道。
“那您觉得,要是在队里挑个出来,回到几千年前,面对杀神白起,或是韩信那样的人物...起码得是什么级别啊?”
女人将烟,按灭在车内的烟灰缸中,认真思考道。
“那时代的人嘛...虽然聪明,却也被时代束缚,眼光与格局都很局限性,连长吧。”
“局限?”
“嗯。”
女人点头肯定道。
“科学教育决定生产力,生产力决定经济贸易,而这三者又同时作用于金融和军事实力,最后成于货币。”
“那个年代的将领和他们所用的战术都很落后,只要你能将自己所学完美的应用,将战争强行拔高一个维度。”
“那么,白起也好,韩信也罢,便会惊讶的发现,他们所熟悉的战争,将再也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较量,而是战争机器的对抗,所谓的个人的斗志,勇敢和骄傲都会失去意义。”
“这样啊...”
女孩一边开车,一边思考其中含义。
“还有。”
女人忽然补充道。
“男权社会也好,农业文明也罢,不论什么时代,权利都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剂!”
闻言,小一沉默半响,忽然开口道。
“师父,您先前不答应过我,有机会跟我讲讲您家里的事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次吧...下次一定。”
“行吧...您总是下次一定。”
小一无语,蹙着眉头,开车也愈发不专心。
车内的广播不合时宜的响起。
‘X京第三区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啧,真烦!”
女孩烦躁的腾出一只手,想要去关那聒噪广播,却忽然听到后座一声惊呼。
“小心!”
轰...
——
——
“长歌若是醒不过来,朕要你们整个宰相府陪葬!”
盘古大陆,大唐帝国,唐历三十三年,天子震怒!
...
公主阁外,阳光柔和,春风拂过,一只春燕立在枝头,啄着晨间清露,随后抬头,望向一旁不远处。
那只正在迎接新生的蠕虫,即将破茧成蝶。
“这...是哪?”
李长歌睁开眼睛,不适的用手遮住窗外刺进来的阳光。
仿佛新生的婴儿初次睁眼,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
从没觉得它这般刺眼。
我...躺在床上?
强撑着身体坐起身。
抬眼望去,鬼斧神工的巨型屏风,金碧辉煌的房屋...
还有...数不尽的,无法形容的,却又无比熟悉的...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打扮的姑娘,端着铜制的水盆站在床前,正吃惊的注视着自己,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瞪得铜铃般。
似乎和李长歌一样,觉得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
昏死三月的公主殿下活过来了,真是见了鬼了!
“小一...是你吗?”
李长歌开口。
轻声呼唤着,这个和自己徒弟长得一模一样,却好像更稚嫩些的女孩。
咣当...
水盆应声落地,热水撒了一地,白气盛腾。
只见那丫鬟怪叫一声,受了惊吓似的窜出了房间。
“喂!”
李长歌见那丫头要逃,便驱着身子伸手去抓,却忽然觉得太阳穴疼的直跳,脑袋被丢进了绞肉机似的疼。
一股无比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钻入脑海之中。
李长歌,二十岁,大唐帝国皇帝的长女,贵为公主,同时也是京城宰相府柳百川的孙子柳易宸的妻子。
而这名身体的原主人深受皇帝宠爱,并且嚣张跋扈,纨绔不堪,乃是整个京都,都出了名的纨绔。
就在两个月前,比武大会上,原主便对丞相府公子柳易宸一见钟情,要死要活非他不嫁。
而当朝的皇帝也对这个女儿极为骄纵,恨不得为她摘星捞月。
虽然对此番婚事不喜,却依旧顺着女儿的意,一道圣旨下到丞相府赐婚。
可那柳易宸早就与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秦素素情投意合,故此,皇帝老子的一道圣旨,硬生生的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但那柳易宸又恰巧是个痴情汉子,纵然迫于皇威娶了这声名狼藉的公主,心中又怎肯如愿,因此成亲这一个多月以来,夜夜留宿在外,甚至连瞧都不愿多瞧李长歌一眼,更别提同房了。
而原主虽然贵为公主,且性格跋扈,却是真的忍下心性苦等了柳易宸一个月。
只可惜感情这东西,不可强求,一月之后,不见心仪之人回心转意,一气之下竟派人当街打了秦素素,气得柳易宸一怒之下,下了一道休书,将公主休了。
而这李长歌向来欺女霸男,顺风顺水惯了,哪里肯吃这种休妻之辱,竟然听了宰相府某个下人的诡计,说是若自己假意服毒自尽,以死相逼,那柳易宸便能回心转意。
结果,有人从中作梗,假毒,换真毒。
“这...嘶...”
李长歌无奈扶额,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穿越了?
记忆中的大唐帝国,虽然与前世某个朝代同为唐,实则是两个不同的朝代...
乖乖这是星球也换了啊...
得亏以前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李长歌迅速冷静下来,望了眼那被丫鬟摔在地上的铜盆。
再看看自己的身体。
没有衣物。
那丫头应该是每天例行来给自己擦拭身体的宫女,可为何...长得和自己前世的徒弟几乎一模一样...
这长公主在床上昏睡了三月,此刻公主阁内竟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衣物。
无奈
李长歌只随意找了件青衫披上。
鞋也未寻,便起身跨过地上积水的倒影,缓缓走至房门前。
推开。
迎面一阵清风
卷着晨露和些许泥土味。
豁然开朗。
沧浪亭的环廊抱园,狮子林的怪石兀立,拙政园的堂楼庭轩,留园的宣罗垂蔓...
微风拂过,撩起三千青丝,衣摆随风飘,春燕落枝头,鸣鸣的叫。
叠山,理水,砌砖,木雕,彩绘,泥塑。
这些前世存于古式建筑中的心态化石和桃李不言,千百年前的审美观念与风土人情,再次无比自然真实的呈现在李长歌眼前。
看风格...类似于前世的苏州园林。
长于晋唐,繁于两宋,盛于明清。
“真美...”
李长歌呢喃着,垂下头,顺着前世记忆将手伸向原本西装口袋处...
唯一的回忆也丢了...
还有‘真相’
“罢了...”
李长歌默默道。
公主阁大门处,两个身影,三步并作一步,小跑似的进来。
既来之,则安之。
李长歌望向那两人,心中默默道。
脑海中的记忆残缺不堪,一时间自己也想不起更多的事来。
但直觉,或者说是原主残存的执念告诉她。
自己与柳易宸的那桩婚事,以及自己这次被歹人教唆服毒自杀这件事。
背后...
或许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必须查清楚。
李长歌眸子微微眯起。
屁股决定脑袋。
当务之急。
首先该做的便是补全脑海中零碎不堪的记忆,搞清自己在这盘局中处于怎样的位置。
作为在同样在政圈中混迹数十年的觅食者。
那些同类们的手段,她可是亲身领教过的。
封建帝国,皇权至上。
在宰相府,京都第一大家族柳氏的家中,教唆帝国长公主服毒自尽...
这种事。
但凡她稍稍动动脑子,也不会觉得,这只是一出刁蛮公主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
轻轻将长发撩至耳后。
李长歌注视着那只叼起虫子,逐渐远去的燕子。
哪怕只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帝国公主...拥有的仅仅是皇帝的宠爱,便以不能在这帝都官场中独善其身。
这一世...恐怕并不会如想象中的一帆风顺啊...
李长歌微眯着眸子。
局势混乱。
而混乱是梯子,给那些野心之人上升的渠道。
那么。
谁是朋友。
谁又是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