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伊醒了过来。
这是今晚的第三次了。
动物有一种本能,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睡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起夜,但萨伊明明在自己的家里睡觉,却不知道为什么根本睡不安稳,就算是睡着了也会很快醒来,这可能是他本能的某些预警——在这个时候睡觉会有危险之类的,当然。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他经历了这一天的妖魔鬼怪之后,想到自己可能成为非凡者,兴奋过度,睡不着了。
“算了,来都来了……啊不对,反正也是无聊,出去逛逛吧。”萨伊喃喃低语道,他爬出了被子,穿好了衣服,打算去外面吹吹冷风精神一下。
反正自己以前就经常熬夜,现在熬一个通宵应该也不难吧。
萨伊的家位于牢狱的中心区附近,这里是牢狱的6号巷,这里的房价非常贵,不光是因为这里的房子都有天花板,屋子外面都有水井,走两步就能到市场这些好的条件,还是因为这里的运货环境很好,周围就有一座与上层相连通的小路,当然,这条小路并不窄,它被叫做小路主要是因为它隐秘而又足够安全,是上层的人们运输各种违禁品的通道,例如说毒品,兵刃,毒剂还有……奴隶。
之所以他突然想起去外面逛逛这件事,是因为想起了之前在不蚀金锁中听到了一个消息,据说有一支来自上层的运奴队打算今晚连夜运输一批“上等货”,出售到不蚀金锁以换取钱财,首领委派了两个“六科”的人护送,虽说这件事情跟仅仅身为不蚀金锁中层人员的萨伊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他还是想去亲眼确认一下这批首领格外在意的货是不是完好,这是每一个不蚀金锁成员的职责。
至于他刚刚低语的内容……萨伊这种人,嘴上说的永远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就算是无意识的呓语也一样。
他拐了几个小弯,进入了他印象中首领在牢狱的地图上规划出的运输路线,牢狱的地图他手里他也有一份,这张地图对于不蚀金锁来说只是简简单单的,自己人随便画画就可以画出几十幅的便宜东西,但对于牢狱的其他势力来说,地图就是至宝一类的东西。
很多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自己的巷附近生活,中心街区和他们的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全部,他们知道牢狱很大,但是不知道到底大到什么地步,很多势力也想不到为什么自己的战斗人员和不蚀金锁的人员交战的时候,不蚀金锁的成都能够以极快的速度逃入某个完全不会有人发觉的暗道和小巷,而这张地图就可以解答他们的疑问。
牢狱的二十四条巷,九条暗巷,在这上面都有详尽的记载,而那种在逃跑的时候可以钻进去的小巷子更是应有尽有,可以说拥有这张地图的人就在牢狱多了好几条命。
萨伊按照自己记忆中运奴车队应该走的路径和他已知的运送奴隶的队伍应该有的速度,稍微的估算了一下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到达的地方,随后漫不经心的走了过去,打算看一眼就走——他已经有些后悔不穿厚点出来逛街了——但,他这一看,却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情景。
运送奴隶的马车倒在地上,柱木倒塌,梁木被卸,车轮被撕成了一根一根的木条,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瘫倒在地上,四周散落着奴隶和卫兵的尸体……
但光是这样的惨状也不足以让萨伊终生难忘,心魂崩溃。
柔和的紫光从那堆废墟的中间辐射出来,照亮了附近的血肉,照亮了或是奴隶的或是卫兵的或是马的尸体,照亮了一滩一滩的粘液,照亮了破碎的马车,也照亮了萨伊那看上去无比苍白的脸。
这种光芒他非常熟悉!
熟悉到了无法忘记的程度,连做梦时都会想到的那种程度,那是柔和的,美丽的,轻柔的紫光,比十五年前的那一天还要早的时候,下层每天的晚霞都是这样的,萨伊在那时还只是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小孩子,他喜欢在晚霞中与家人聊天,他喜欢在晚霞中偶尔读读书写写字,他喜欢在晚霞中看着自己默默喜欢着的那个女孩子的身影在紫光下拉的很长很长。
但是,直到“那一天”,直到永远不可能有人忘记的那一天,就算是有人忘记了自己在下层的生活也无法忘记的那一天,就算是有人忘记了自己的父母是谁都无法忘记的那一天,就算是有人连自己的存在是什么都忘记了,也绝对没有可能会忘记的“那一天”——他对晚霞的态度彻底改变了。
那一天,突发地震,四分之一个诺瓦斯·艾蒂尔落入了在神话中曾经无数次描述过的那片污浊黑暗的大地,那一天,无穷无尽的人们和城市一起掉到了大地之中,没有犯过任何错,也没有作过任何恶,空荡荡的就死了,那一天,孩子失去了父母,父母也失去了孩子,丈夫失去了妻子,妻子也失去了丈夫,被爱着的人失去了爱自己的人,爱着他人的人也失去了所爱之人。
那一天,王国破灭,再无生机。
“终…焉…的…晚…霞…”从萨伊的口中,缓缓地吐出了五个字,这五个字晦涩难听,好似恶魔发出的咆哮,又像是濒死之人发出的嘶吼。
终焉的晚霞。
大崩落。
那一刻,看到熟悉紫光的萨伊失去了理智,他愤怒着却又哭泣着,他痛苦着还疯狂着,他竭尽全力,利用起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器官,脚无法动弹了就用手来爬,手折断了就用胳膊来拖,就用牙齿去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远离这片让自己失去一切的光芒——
他不想再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