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始
「唰啦啦——」
这是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老旧的路灯不时闪烁几下，早已滚烫的灯管使得上面的水快速蒸发，冒出丝丝白烟。
橙黄色的灯光之下，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女人正打着伞快步走着，脚上的高跟鞋发出突兀的响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看样子是刚刚加班结束，正赶回家中。
女人加快了脚步，似乎想从这被黑暗包裹而又不见人影的街道逃离，雷声越来越响，几乎要盖住她的脚步声。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
突然，一阵劲风掠过，女人手中的折叠伞发出悲鸣声，险些脱手。
这时，女人听到了。在这个雨点犹如被倾倒般浇灌下来，在这个响雷如同野兽般嘶吼咆哮的雨夜，有人在歌唱。
女人迟疑了，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一个沙哑，疲倦的男声，透过绵密的雨滴，从远处的街角传来。
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下，混沌不清，断断续续，缠绕在女人的耳边，使得原本就带有微微寒意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
女人迟疑了，她思索着要不要换条路，但经过街角的那条小道是到家的最短路径。没多久，想要尽快到家的想法便占据了上风，女人鼓足勇气，朝着远处的小道，也就是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沉默中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眨眼间，女人已经来到了那个街角。
随着她越走越近，男人的歌声也变得更响，更清晰了，但女人还是无法从那混着雨声的冗杂歌声中分辨出只言片语，一时间她甚至怀疑那里是不是有几个人在同时唱着。
就要转过街角了，歌声愈发沉闷，似乎融入到雨声之中。女人的内心本能地抗拒着，但她用理智强行说服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握紧伞柄，借着瞬间的勇气，女人粗鲁地转过街角，面相歌声传来的地方。
想象中的恐怖情形并没有出现。大雨之中，一个瘦弱的男人伫立在街角，手里提着一把分辨不出颜色的吉他，头发蓬乱地盖在头上，就这么顶着密密麻麻的雨珠，不停地唱着。
女人顿时感到莫名其妙，甚至觉得之前害怕的自己有些可笑，白了男人一眼，便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男人的身边似乎还立了一块牌子，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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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下雨了……
刘笙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在街头卖唱。因为白天飘下的小雨，今天他面前的纸盒里只有寥寥的几枚硬币。所以，一直到夜幕降临，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谁知到了晚上，雨下得更大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豆大的雨珠打在他身上。
刘笙反而不想回去了。周围的环境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冰冷的水珠侵蚀着他的身体，深秋的雨夜，在四肢都被雨水浸透的情况下，他感到只有自己的心是热的。
刘笙感觉不到其它的任何存在，他只是不停地唱着，忘情地唱着。他只能唱下去，也不得不唱，因为只有这样，自己的女儿才有可能获救——
在女儿升初中那年，刘笙丢掉了工作。不过跟女儿找到了好的初中带来的喜悦相比，这点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毕竟工作丢了还可以再找，女儿可只有一个。
然而，一次升初中前的例检，却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噩耗。
刘笙的女儿叫刘玉瑶，从小就天生丽质，在亲戚朋友们的夸赞中长大，也很懂事，从来没有让父母担心过自己的学习。
就是这样一个美丽而又懂事的女孩，被查出患有血癌。
医生说，虽然已经快到中期，但如果手术成功，康复的可能性很大。
本来只要做个手术就完事了，但当刘笙拿到手术费用的缴费单时，他愣住了。刘笙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眼镜，仔细数着纸上那几个连续的零——
四十八万整。
这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要知道，刘笙刚刚丢掉了工作，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妻子也只是普通的职工，薪水微薄，再加上因为要还房贷，夫妻俩现在几乎没有一点存款。
想要一下子拿出四十八万，对于刘笙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手术费没有交齐，手术是不可能开始的。
于是，在他和妻子对亲戚们的死缠烂打下，总算是凑齐了二十万，但还有二十八万怎么也拿不出来。
刘笙曾经拉着妻子一起下跪，求医生给女儿做手术，可面对痛哭流涕的刘笙夫妻，医生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手术一天天拖下去，治疗的费用越来越多，眼看着连借来的二十万都要花光了，走投无路的刘笙只好翻出家中的旧吉他，到街上去卖唱。
此时此刻，刘笙正怀抱着逃避现实的感情，在这个不可能有听众的雨夜，为自己的女儿而『努力』。
他在卖唱的时候会把一个印有女儿照片的牌子立在身边，好引起过路人的同情。
不过现在雨下得这么大，上面印的照片大概也看不清了吧。刘笙脑袋里浮现出女儿病弱的面容，不禁一阵心痛，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照片。
「——！！」
刘笙手中的吉他声停了下来。
他看到，女儿的照片之前，立着一位身披黑色大衣的男子。
刘笙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子的到来，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而男子也只是打着伞默默地看着照片，仿佛自一开始便待在那里。
男子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在微弱的光线下有些看不清身形，这使得男子洁白的领口格外显眼。男子全身唯一的色彩便是领口下如同是鲜血染成的暗红色领带。
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到刘笙对他的注意。从内侧口袋掏出一包烟，摇了一下，一支烟便从烟盒中伸出来。男子用嘴含住烟，拿出一个老式的打火机，然后在刘笙的注视下将烟点燃。
明明是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抽的却是那种专为女人设计的细烟。
借着打火机带来的短暂光线，刘笙勉强看清了他的面容。
男人的脸棱角分明，有着亚洲人普遍的棕色瞳孔，鼻头却如同欧洲人那样挺拔。还有就是，在打火机的微光下，男人的脸显露出一种病态的惨白。
「请问……」
「这是你的女儿？」
「是……是的。」
刘笙话音刚落，男人就开口了，这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男人吐了一口烟，转过身来盯着刘笙。
「你女儿真漂亮。」
刘笙注意到男子说话时几乎不张嘴，男人的话就如同他面前的烟雾般从齿缝中飘出来。
「是的……」
男人的话让刘笙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刘笙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脸上露出与其脸色相符的惨淡微笑。
看到男人的笑容，刘笙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身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越发清晰，开始逐渐入侵他的心房。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不知怎么地动弹不得。
就在刘笙不安快要达到峰值的时候，男人总算欣赏完他脸上的慌乱，再次开口。
「我可以救她。」
「什么？！」
「我可以救你女儿。」
「真的吗？！」
压在刘笙身上的东西顷刻间一扫而空，他冲过去，抓住男人的手，声嘶力竭地恳求道。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吧！我……我发誓，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所以请你救救她吧……」
男人手上尖锐的戒指割地他生疼，刘笙也丝毫不在意。
「我可以救她，但是有一个条件。」
闻言，刘笙立马冷静了下来，他默默地退到一边，低下了头。是啊，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人，无缘无故地借别人钱呢？
但刘笙决定了，为了女儿能够活下去，无论是什么条件，哪怕是叫他杀人放火，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说吧……什么条件……」
看到刘笙露出带有觉悟的神情，男子又抽了一口烟，似乎对刘笙的反应很满意。
「她不能作为你们的女儿被我救。在救完她之后，我要她当我的女儿。」
「……什么？」
刘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没听懂么？我要收养她，让她做我的女儿。」
「这……这也太……」
在明白男人的意思过后，刘笙犹豫了。女儿能被救固然是好的，但却要女儿离开自己，这让他感到很为难，况且自己的妻子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就在刘笙低头沉思的时候，男子已经踱步到他的身后，再次低语道。
「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还是作为别人的女儿活下去，好好考虑一下吧。明天晚上，我会到医院去找她的，期待你的答复。」
说完，男子的声音便消失了。
「等等！」
几秒钟之后，刘笙才反应过来，回过身子，朝那个男人喊道。
「我还没告诉你——」
我女儿在哪呢……
刘笙的背后，阴暗的道口空无一物。
唯有淡淡的烟味还在他的周身飘散，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不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