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的老者摩挲着那件红黑相间的棺椁,虽然对女孩购买棺椁的要求感到疑惑,但还是从依诗丽手中接下了那份付款。
“对于我的这件作品而言,你现在其实没必要按它的标价来支付了,孩子。”老人交还了其中的几枚银币,一脸苦笑地回答到,“当初打造这件棺椁的时候,岁月已经夺走了我年轻时的那点手艺,结果造了这样的东西出来。说起来可能好笑吧,我原本以为这口棺木会留给我自己去用来着。”
依诗丽无言地笑了笑。的确,这件粗糙的棺椁有着远大于正常棺椁的型号,如果不是因为滑动式的棺盖,远远望去,这个大号的方盒简直和衣柜一样。
然而,这就是这个家具店中唯一一件剩下的棺椁了,除此之外,这座小镇唯一能找出棺木的地方就是那片布满了杂草的公墓。
“请问,我可以暂时把这件棺椁寄放在这里吗?”
“如果能在一周之内的话,倒也可以。毕竟时间太久搞不好我会忘记自己已经把它给卖出去了。”老者递给了依诗丽一张写着编号的黑色硬纸,“需要的时候,拿上这个回到这里,我就会把那具棺椁交付给你。”
“谢谢您的优惠。我会在后天晚上来取回这口棺椁的。”
走出了店门的依诗丽深深呼吸着,离开莫兹兰斯前的事宜基本都已经得到了处理,在这几天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活之后,女孩第一次轻松得如此舒心。
几乎一切都处理妥当了…然而自己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还是落空了。
“看起来,只有先回到多伦整理一下恩师之前的笔记和手稿才有更多机会去得到有关白金海岸的线索。诶,我真的不应该靠着《碎色史诗》记载的只言片语就敢头脑一热地进行实地探索。算了,这里发生一切,最终就当作一次教训好了。”
此时午后最为炎热的时光已经逝去,漫步于秋季凉爽的空气之中,心情愉悦的依诗丽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起来,在不经意间来到了一处自己从未在这座小镇有所涉足的地方。
她停在了那铁制的围栏外,观察起眼前这座略显陈旧的暖黄色建筑。
透过其中种植的花卉和灌木,依诗丽可以眺望到建筑之后那片尘土飞扬的操场。
那个名为科德尔的小男孩曾经和自己谈论的怪事被依诗丽再一次回想起来。如果不出意外,这就应该是这座小镇的学校。
如果真的有什么人在这里炼制一个大型的空间矩阵的话,那么他们是想用它来传送什么东西呢?
“这可不是我这个局外之人该去担心的东西。”抑制住心中的不安感,依诗丽加快脚步离开了眼前的学校。
这件事情也没必要现在告诉希尔薇亚,如果让她为此分散精力的话,搞不好会延误我们返回多伦的日程。
没必要…担心什么的全都没必要,有谁会愿意在这种连理发店都找不到的边境小镇去搞出什么事端呢?不可能会的。
绝对不会的…
像是在恐慌什么一般,不断加快的脚步最后演变为了没有方向的奔跑。当自己筋疲力竭地停在路边时,大口喘息着的依诗丽却再次发现原本的来路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
“我现在是…在哪?”
挺立起疲软的腰肢,环顾起四周的依诗丽察觉到自己身旁有一座充满着嬉笑声的公园。怀着找人问路的想法,女孩步入其中。
这座公园饱受了岁月和风尘的双重消磨,宛如步入暮年的老人。在杂草与乱树之间,娱乐的器械上几近剥落的漆皮下是斑斑锈迹。而几座石制的花坛的内部已然空无一物,所剩下的只是不久前阴云所带来的雨水。沙石和枯叶混入其中,加之花坛底部不知积淀了的层层污垢,让这滩雨水混浊而泥泞。
出乎意料,这里大多数都是嬉戏玩闹的小孩。在没有什么大人管束的前提下,这座可以说是破烂的公园简直宛如他们的天堂一样,任其开心地来回驰骋。
坐在一张水迹未干的躺椅之上,依诗丽平复起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这里可比刚刚的学校热闹许多,难道今天已经是周末了吗?
尽管依诗丽多次尝试向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家伙们挥手示意,但路过她身旁的小孩子们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外来之人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玩耍着。
无奈之下,依诗丽开始寻觅起周围成年人的踪影,在无所收获之后,失意的她从挎包中拿出了那本还在阅读着的《炎阳的史诗》,无聊地翻阅起来。
在封皮被翻开的那一刹那,一颗灰色的小球从扉页之上掉落在了依诗丽的手中。
“是希尔薇亚送给我的红迦楠啊?”知道这颗药物昂贵的价格之后,依诗丽不禁把其捧在了双手之间,然而,在这颗胶囊的金属包装上一行之前从未被少女注意过的细小字迹一下子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提示:本产品还在研发稳定阶段,可能含有一类副作用,但仅产生于某些体质特殊的血族之中。”
“副作用…本产品在服用后会有极小的可能性,将会对极少数的血族使用者产生类似致幻剂的作用。”
“对血族产生…致幻?”
“砰!”突入起来的声响自依诗丽身后的树丛中爆开。
一颗来路不明的皮球正正砸中了依诗丽身后的树干,在反弹之际,几乎着紧贴着她的脸皮,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飞驰而出。
身后橘红色的落叶飘飘扬扬地洒下,落在了因惊恐而站立起来的依诗丽的头顶。
稍稍定神之后,依诗丽发觉了身边一群小孩子那种慌张而心虚的神情。
“对不起…”一位黑发的小女孩小声地朝着依诗丽表达着歉意。虚惊一场的依诗丽坐回了躺椅之上,内心感叹起自己最近时常发作的霉运。
“夏米,我们去把球给捡回来吧。”
伴随着孩子们脚步声的远去,依诗丽捡起了那本刚刚掉落在这潮湿的地面上的书籍,心疼的揩去上面残留的水渍,默默阅读起来。
《炎阳的史诗》之中记载了大量与风有关的诗篇,哥维亚的族人向往风的无拘无束与来去自如以及那种以虽无形却能席卷万物的神力。他们也一直认为,聆听风声,是使人平心静气的最佳方法。
等等,话说回来,为什么这里忽然静得连风声都变得如此清晰了?
依诗丽忽然察觉到,孩子们原本吵闹的的嬉戏声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消失,空气之中忽然陷入了莫名的寂静。
“啪嗒…啪嗒…”
靴子声吗?奇怪,有谁…在朝这里走过来吗?
心存疑惑的依诗丽放下了手中的书籍,那群原本之前一刻都安静不下来的小孩子们此时全部停在了原地,都以一种怪异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盯向了前方。
“啪嗒…啪嗒…”
“这是你们的球吗?”
这是一个沙哑而沉闷的嗓音,就如同这个另类的女孩子身着的那件满是划痕的黑红皮衣一样粗糙。
她背着一个样式怪异的长条装的背包,全身的衣装都饱经磨砺,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调。看起来又似乎都像是男人的衣物,套在她并不多么高大的身躯上就像是睡衣一样显得肥大而邋遢。
她全身上下都是一种不讨喜的阴暗色调,一头浅灰色的卷发杂乱无章得自由发展,如同鸟窝中扭曲的枝丫一样肆意纠缠。唯有那些遮挡住双眼的发丝被随性地卷成了几缕发辫,毫无美感地耷拉在两边。
而最令人感到怪异的是,是她那种如同涂满了廉价脂粉般的灰白肤色。那种与常人的红润的肤色背道而驰却又和血族近似金属般的银白色调大相径庭的颜色令人不由得联想起异类与病态等词语。
依诗丽没办法从那已经被尘土洗面的脸颊上去看出这个女孩的具体样貌,但却被那双黑色的眸子吸引了注意。那双眼睛似乎只有单调的黑与白,流露出分外的冷静,就这样毫无避讳,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些停在她身前,不敢再迈一步的孩子们身上。
她不会是想对这些孩子们做出什么吧?
再次站起身来的依诗丽有些戒备地望向了这个陌生人的方向,然而,对方却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的打算。
“那看起来,它就该是我的了。”那个异类的女孩像是炫耀搬的拍起了孩子们的皮球,即将背身而去之时,那个被叫做夏米的女孩子出乎意料地朝前走了过来,但很快,又因为那种对于陌生的恐惧,驻足在了原地。
“那是…我们的,我们的球。”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
异样的女孩转过身来,随手一丢把皮球扔给了身后的孩子们。拿回皮球之后,那群小孩便在刹那之间全部跑开。
她并没有理会仍在一旁盯着自己的依诗丽。而是迈开了那双遍布泥渍的靴子,走到了一处装满雨水的花坛之上,毫无顾忌地脱下了自己半边的皮衣。
眼前的景象令依诗丽诧异地捂住了嘴巴。那个女孩自左臂开始的半边上身都被一片浓重的血色所浸染。点滴状的血迹甚至一直蔓延到了她左侧的脖颈,几近她的下颌。
她若无其事地清洗起左臂的血渍,大力揉搓的声音就仿佛她在撕扯着自己的皮肤一样。
而随着她灰白色的皮肤自血迹之下暴露出来,依诗丽自始至终没有看到她的左臂上有任何一处伤口。
那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血…
不妙的预感自内心生出,依诗丽抓起躺椅上的《炎阳的怒息》,准备在那个女孩洗净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渍之前离开这里。
糟糕…那颗红迦楠掉到哪里去了?
忽然发现那颗极度珍贵的礼物不翼而飞,依诗丽开始心急如焚地俯身搜索起身旁的每一处水坑与落叶堆。
尽管费心费力了许久,然而却一无所获。
“要是,要是弄丢了的话…如果希尔薇亚再问起来,天哪…明明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为什么还要弄出这么多的惨剧?”
“比如说遇到我吗?”
那个异样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依诗丽的身后。她抚摸着自己半边浸湿了的躯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一脸惊恐的依诗丽。
“你…你好。如果打扰到了你的话,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嗯~是因为这个小东西吧。”
女孩左手上沾染着血渍和泥土的指甲之间正夹捏着那颗红迦楠灰色的金属包装,她饶有兴趣的查看着手中的药物,将之在手掌中翻来覆去地把玩起来。
“那个就是我的!麻烦…还给我可以吗?”
女孩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依诗丽,她的视线此时聚焦在了那本《炎阳的史诗》之上,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也是哥维亚一族的一员吗?”
“啊?”女孩的问话令依诗丽再一次陷入疑惑:“抱歉,我并不是。我只是对这个游牧民族的文化与习俗很有兴趣而已。那个…那颗胶囊对我而言十分重要,还希望你可以…可以把它还给我。”
“在一片枯叶之中找到这么个小玩意可很费眼睛呢!就算是我当了一次苦力,也应该多少可以得到点犒劳的吧?”
“这…犒劳费的话,你需要多少呢?”
女孩面对着一脸难色的依诗丽摆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二十吉欧。”
二十!被震惊了的依诗丽一时没有愤慨地喊出这句心声。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是,如果真的直接拒绝她的话…
回想起女孩清洗起那大片血渍的场景,深呼吸之后,依诗丽无奈地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我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钱。但我可以回去先取回一点,如果你愿意在这里等我的话…”
“哈哈哈哈!”女孩忽然捂住自己小腹大笑了起来,“你真是太有趣了呢!”
在依诗丽一脸茫然之间,那颗红迦楠已经被塞回了她自己手中。
“你可比这个镇子上那群把我当疯子的家伙和蔼太多了,小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呀,时而会这样突然发发神经,拿旁人开开玩笑。不过呢…”
女孩面对着依诗丽,拉开了自己皮衣,指了指那片被浸湿成了棕红色的血渍。
“你不必对此感到害怕。放心好了,这可不是什么人血。”
“这,这样啊。”还未完全平定下心神的依诗丽勉强笑了笑,回应到:“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原来莫兹兰斯还有你这样年轻的屠户。”
“哈哈哈…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猪血、牛血或是羊血。”
“那些可怜的小动物们只是群牲畜,而我所手刃的,是一群最为该死的害虫。”
害虫…思索片刻,依诗丽忽然觉悟到了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份。
“你难道也是一位驱魔师徒?不,你应该是…”
“驱魔猎人。”女孩平静地回答到,“当然,这不过是我们自己这一行给自己起的雅称而已。一般来说,教会那帮官老爷们喜欢直接叫我们猎户。哈…他们脾气不好的时候,还喜欢叫我们悍匪来着。”
“怎么样?你现在还会因为我身上这片来自魔种的血迹而害怕吗,小姑娘?”
“当然不会,其实,我刚刚还以为你…真是抱歉。”依诗丽羞愧得低下了头。
“对我这种人没必要这样客气。而且该说道歉的人大概是我才对吧。不过呢,老实说来…你真的应该为遇到我感到庆幸才对。”
女孩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指向了依诗丽胸前的布料。
“你现在好像遇到什么大麻烦了…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什么?到底又怎么了?”
“你难道一直没有注意到过,自己胸前的那一点点的血斑吗?”女孩的那根手指压住了依诗丽胸口,缓缓用力起来。
“我敢保证,小姑娘。”
“这也绝对不是什么人血,或是什么畜牲的血。”
ps:看在这一章快五千字的份上 大家就饶了我更新太晚这个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