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神教教廷的永恒经典《神史》的记载之中,神明创世之后,将创造世间万物的力量赋予了追随他的使徒们。然而,使徒之中出现了九位自比神明的傲慢之辈,他们最终被神明与其他使徒所唾弃,被永远地放逐到了充满疾苦的人间。
原本,这些被称之为神明弃子的使徒们只是存在于神话之中的人物。然而,当一种难以被常人所理解的力量出现于这世上之后,人们就开始将之与这些原本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使徒联系到一起。
最终,就形成了九位天魔的说法。
天魔实际上就是在这几千年间陆陆续续出现而又消失的魔种上级。与寻常生物在死亡降临之际,心脏也将陷入静寂不同,魔种死后,它自身所蕴含的大半魔力就将凝聚在那颗小小的渊之华中,为人所用。
而作为魔种的上级存在,天魔的体内并不会存在什么渊之华之类的结晶。它们的力量一直以来都因一种难以被解析的方式而存在着,那就是传承。
即便属于天魔们的那具肉身化为灰烬,那股象征着它们的魔力仍会在上百年乃至更久的尘封之后再次显世,选择新一任的宿主,成为新一任的天魔。
因而天魔的那股魔力,足够与时间的长河一起,跨越晨昏而无限流淌。
厚重的书本被伊恩法娜轻轻合上,她回首看了一眼床上的依诗丽。在确认她已然熟睡之后,轻轻推开了房门,离开了这个被一再强调禁止外出的房间。
来到夜间无人的走廊尽头,伊恩法娜独自坐在了暴露在月光之下的窗台上。
自从自己苏醒以来…不,即便还在沉睡之中独自梦寐,自己一切的行动就似乎一直受到了脑海里的那个一直存在着的声音。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感觉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反而有些轻松,不必去回忆自己的过往也不必思考未来的去向。只要相信那个声音,过去也好未来也罢都将如同即将翻开的书页一样 ,无声无息却肉眼可见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直到这几天…
“依诗丽还不能离开这里,她所渴望的一切其实就在她的眼前。”
“不论如何,你必须要让她留在这里。”
当那个声音开始介入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孩的生活的时候,伊恩法娜的内心就开始产生了一种抗拒和怀疑。
回想不起任何事情的自己似乎就如同一张无垢的白纸,被那个声音在不知不觉中默默涂抹,填充着…就连伊恩法娜这个名字,都不过是她告诉自己的罢了。
“为何你今晚会如此忧虑呢,伊恩法娜?是在因我的身份而去顾虑什么嘛?”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当闭合双眼,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伊恩法娜看到了那个浑身布满烧伤的小女孩。她有着和自己几分相仿的样貌,而那双金色的眸子,一直流露着一种异于常人的神色。
她自称为U,从自己还沉湎在那场雪与月的梦中之时,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柔弱而惹人怜爱的形象,寄宿于自己的脑海之中。
伊恩法娜曾怀疑这就是儿时的自己,然而所得到的回复,就和她在尝试着从U的口中询问出有关自己身世的信息时一样。
“我所能确定的,只有这个属于你的名字罢了。而现在也还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伊恩法娜。”
在这片只有自己和U存在着的黑暗之中,伊恩法娜静默不语地蜷缩在一处角落,用一种不满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自己第一个认识的存在。
不久,U的开口打破了二人的静默 。
“你是在害怕吗,伊恩法娜?为我曾经作为月之天魔的身份而感到畏惧?”
“不,伊恩法娜只是不希望你对依诗丽做出些什么…”
“我不过是在帮助那个与你我有缘的女孩子实现她毕生的向往,也更是为了你我。”
“那样的话,又是为了你自己的什么呢?”
在伊恩法娜的疑问之下,小女孩苦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清脆的响指响起,原本死水一般的黑暗被一轮高悬在二人头顶的明月所驱散。
“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伊恩法娜。我所为的就是救赎。”U说到。
眼前的黑暗化作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伊恩法娜甚至能感受到轻柔的微风吹拂而来,身后的河水也在缓缓流淌,环境颇为宁静。
但这种莫名的宁静却逐渐滋生起了不安与恐惧。除了风与河水,伊恩法娜还看到了原野之上取水放牧的人烟、飞驰的骏马与成群结队的牛羊。
然而,这些活着的存在,此刻都如同化作了一张宽广而诡异的油画,陷入了完完全全的静止与沉默。大人们甚至保持着前一刻的笑容,孩子们看着烹煮着的菜肴而开心的拍起手来。而他们那些合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的手掌,就宛如在向不知名的存在做着怪诞的朝拜。
感受不到一丝体温与鼻息,在惊异之中的伊恩法娜走近了那些宛如蜡像般静默的人群。
她这时才发觉到,他们原本流露着血色的皮肤,正在苍白的月光之下闪烁着形似玉石般的光泽。而原本柔软的身躯,此刻也变得坚硬而光滑,毫无一丝活物的气息。
此刻,这些原本鲜活的生命已经沦为了一种怪异的雕像,仿佛定格于相片之中。
“我在主神教教廷的口中被称之为月之天魔,然而…在这些无辜之人眼里,我就是他们的神明,他们就是我的信徒。属于我的那副血肉之躯,就是为了挽救他们而化为了乌有。不过直到最后,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徒劳无功。”
U坐在了伊恩法娜的身边,那副小小的身躯之中流露着哀伤的气息。目睹眼前这一切伊恩法娜难以置信地望着身边的U:“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一种超出了我的认知的恐怖存在…在这样的一个原本祥和的夜晚,那个恶魔毫无征兆地从地下冒出。它通体上下是一种炫目的洁白,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长满人面的高山,扭曲而令人恶心。”
“短短几十分钟,它吞噬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活物,把我的信徒们变成了和碎土乱石无二的东西,连同我一起…尽管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时间,但这一幕永远镌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很清楚,尽管在那时我已经拼尽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却仍旧未能将之消灭。我所想做的,只是希望能彻底摧毁这个无名的恶魔,救回那群信仰着我却无辜受戮的人们。”
在U的陈述间,伊恩法娜默默地咬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然后再目睹着伤口的愈合乃至手指的再生。
“伊恩法娜,伊恩法娜不是能很好地理解这一切。但如果真的已经有了几百年之久,那些人…应该已经不能像这样子再回来了,对吗?”
“本应如此…但是,这个世界既然存在着那种足以屠戮一切的恶魔,就一定存在着能将一切挽回的奇迹。”
U站起身来,随之,原本悬挂于天际的明月也在同一时刻黯然。伊恩法娜再一次回到那片静默的黑暗之中。
“我最开始已经和你说过了,伊恩法娜。月之天魔的魔力并没有因为我那副血肉之躯的殒灭而消散。那股力量最终连同我自己的一部分精神附着在了一副铭文兵器之上。”
闻言,伊恩法娜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两手的掌心,伴随着连接在自己脊椎之上的锁链缓缓驱动,那双暗金色的链刃混杂着鲜血,破体而出。
“绞蟒…”伊恩法娜喃喃自语到。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是它的上一任主人赋予这副链刃的名字。也正是因为那位主人的缘由,我在几乎失去一切行动能力之后,寻找到了一条可以挽回一切的通途。”U的语气越发兴奋,原本**的嗓音也被拉扯得更为尖锐。
“它就是时之长河…那个被依诗丽的那本《碎色史诗》所提及,被定义为记录着世间分分秒秒所发生的一切的永流之河,它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能够找到它的所在,我就可以回到那个惨案发生之前的时间…去,去改变这一切。”
“不止如此,只要能够找到这条记录着一切的永流之河,那么关于你自己的一切谜团也都将迎刃而解。明白了吗,伊恩法娜?这就是为什么你一定要让依诗丽留在这座小镇的原因。这几天以来,依靠着你阅览的书籍,我已经破解了那条谜语的最后一段。”
尽管自己的这副身躯已经没有了心跳和鼻息,然而,伊恩法娜仍能感到那种极度紧张而兴奋的情绪在胸膛之中涌动。
“那么关于伊恩法娜的一切…除了这个名字,难道说,连U你也一无所知吗?”
“你应该早在伊恩法娜有了意识之前,就已经和那副链刃寄宿在了伊恩法娜的身体之中,难道不是吗?”
U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才回复到:“当我在遇到你的时候,你就在不停地默念着你自己的名字,伊恩法娜,就好像生怕有人把它夺走一样。”
“但我能在你脑海之中窥视的一切,除了那片雪与月的场景之外,就只剩下你眼前的这个不知名的小孩子形象了。”
“剩下的,都只是一片空白和难以窥清的混沌。关于这些,我绝不会对你说谎的,伊恩法娜。”
“但这一切终会为你所知的。现在,属于你我的共同目标,只有一点—找到那条记载着一切的时之长河。”
当伊恩法娜睁开双眼的时候,黎明的曙光已经开始在天边浮现。
匆匆跑回了444号房间门前,在聆听到房间内少女微弱的鼾声之后,伊恩法娜悄悄地松了口气。
然而似乎自己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如果伊恩法娜直接把那些信息告诉依诗丽的话…她一定会对此有所怀疑。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再让U用它的心灵引力去给依诗丽抹除掉这一段记忆吗?
U的声音第一次在没有月光的环境下响起了。
“当然不必,那个女孩子并不是那种不开窍的蠢材。只要她能看到莫兹兰斯规划中的全境地图,就一定能明白其中的奥秘。”
“所以,你只要能做到一件事就足够了,伊恩法娜。”
“那就是让依诗丽去这座小镇的镇史馆游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