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号房间内,用力摁压了数下太阳穴后,情绪稍稍平定下来的希尔薇亚开始尝试着回想那个曾令整个教皇国都谈之色变的叶卡兰西异兽事件。
起因是在十六年前,在密罗恩教皇国境内那座以食品加工产业而闻名的城市叶卡兰西发生了一起看似无奇的儿童失踪案件。
原本,两名不满十五岁的失踪儿童只是在当地依靠乞讨为生,寄身于桥洞内的异族兄妹。如果不是因为其他与之熟识的流浪人员将情况上报给了教会,他们两人的消失对这座城市而言只是投石入海,惊不起一丝涟漪。
在最初时刻,当地教会虽然展开了调查,但在几个月的时间内,两个孩子仍无任何消息。
直到那一年的月神祭奠,按照当时的传统,叶卡兰西的富贵人家会派出了自家的佣人,寻找城内的无家可归者,赠予其过冬的棉衣与充饥的肉食。
夜幕降临,当佣人们再次来到那座流浪者集中栖身的大桥时,却看到了一脸惶恐,逃向四面八方的人群。
还有,那只对他们紧追不舍,怀抱着一具尸体的人形怪物。
收到消息,紧急赶到的驱魔使徒成功捕获了怪物,平息了由之引发的骚动。然而,令所有人感到不可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几乎办法杀死那只怪物。
不论是截肢、斩首、溺毙甚至是焚烧,这只周身布满黑色棘刺,没有双眼的人形怪物总是能在它撕心裂肺地嚎叫声中迅速自愈。直到最后,人们迫不得已用温度极高的铁水将怪物浇筑成了一块硕大的铁锭,彻底终结了它无休无止的挣扎。
而接下来一个月内所发生的事情,足够让叶卡兰西的百年因之而战栗。
在人形怪物被彻底消灭之前,验尸官们就已经得到了它怀中那具曾遭受了活体解剖的幼小尸体的身份。
她就是那对失踪了的异族兄妹中的妹妹。
随后,依据女孩尸体与怪物身上残留下来的魔力反应与魔药试剂,当地教会依靠线索追查到了叶卡兰西国立学院。
从那一刻开始,几乎所有知情者都已经知晓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因为这位嫌疑人,早在几年前就发表过有关人造生命、人体改造乃至认为造神的极端言论。
两周之后,在密罗恩教皇国与邻国苏密尔特交界的一个村庄之中,叶卡兰西学院的名誉教授,帕迪瑞希.蕾日在即将越境之时遭到了逮捕,并被立刻押送回来叶卡兰西。
这个在众人眼中已经完全疯狂了的天才以轻描淡写地神态,三言两语地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把那个可怜的哥哥一点点地改造成无法言语的不死怪物,再到对他的妹妹进行足足四次,堪比碎尸的手术。
从始至终,整个法庭之内,只有她一个人没有颤抖,冷静得仿佛局外人一般。
那些令世人为之唾弃的话语至今仍被保留在了叶卡兰西教会裁判所的文档之内。
“我给予了那个幸运儿足以媲美血族的身体素质。甚至更甚一步,很快,他就能够在太阳下行走,摆脱这唯一的束缚,而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不朽。”
“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怪物?收回你那套陈旧的说辞吧!那个男孩在转化成功的最初几周内都保持着原有的意识和人类的智商,是他自己逼疯了自己。这个无知的小鬼他和你们一样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实现了何种意义上的升华。整日在嚎叫之中,可悲地反复撕扯着自己的皮肉。”
“你认为我…我是在蓄意谋杀,对吗?你怎敢这样去评价我所做伟大事业?!那个女孩子的死只不过是因为她那脆弱的体质没能承受住第四次手术!看看她那如今已然完美了的哥哥,这一切和自然之中强者生存得以进化的真理没有区别!我真是无法理解,你们难道也曾为那些摆放在博物馆内的古生物化石这般流泪吗?”
“亵渎神明?哈哈哈哈!很明显,我的思想已经凌驾了你们这些顽固不化之辈太多太多了,主教大人。”
“神明创造了万物,而我创造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至高造物。”
“那么,我难道不应该凌驾于神明之上吗?”
曾被誉为叶卡兰西学院之辉,活体创成矩阵新星的帕迪瑞希.蕾日,至此获得叶卡兰西造物主这一讽刺性的称号。而她,也成功地用这样一席惊动全国的话语,为自己在主神教裁判所的审判之中,赢得了死刑的下场。
在这个年轻女子临刑前的三个月内,民间舆论的讨论几乎集中在了一点:教会为了严惩这个丧心病狂的魔女,到底会采用何种死刑呢?
然而,在临刑的前夜,用过晚餐了的帕迪瑞希,在密闭的牢房内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四天后,叶卡兰西教会向全国通告了帕迪瑞希之死。
很长时间以来,希尔薇亚都为帕迪瑞希之死感到庆幸。然而今天,这位救过自己一命的朋友竟然告诉自己这个毫无人性,已被挫骨扬灰的魔女可能还在一座边疆小镇中作乱!
凝望着依诗丽和自己刚刚知晓了姓名的爱莘达,希尔薇亚表情凝重地说到:“你应该知道,依诗丽。由于帕迪瑞希的尸体未被展出,民间产生了许多与之有关但毫无根据的流言,这也给那些三流报社提供了许多低级的噱头。”
“但是,不论如何,帕迪瑞希之死都是教会宣布的官方消息。这点无可反驳。”
“我当然…知道。”倚靠在床头,一脸疲倦的依诗丽回答到。
“我只是认为这一切与帕迪瑞希有关。比如,她可能留下了某个极具复仇心理的学生,重操着自己导师的魔鬼勾当。但有一点我也很明确,那就是…”
“那个…二位,我们也许可以让这事变得简单一点。请看这里,尊敬的彼福小姐。”站在床边的爱莘达小心翼翼地从背包掏出了几块块缠满了纱布的肉块,将之展示在了希尔薇亚眼前。
“那只类似血族体质的栖骨蚁被我们莽撞的血族小姐直接捏成了烟尘。至于那些鱼人,它们和那栖骨蚁一样,死亡便会化为尘埃,因此尸体根本没办法保存。”
“不过还好,那些树妖貌似还有点人性,没让我们一无所获地回来。同时,这至少足够说明一件事情,莫兹兰斯郊外的确存在着某些恐怖的怪物。”
“再者,依诗丽之前也已经说过了,莫兹兰斯城墙外有许多当地政府搭建,用来防备魔种袭击的瞭望台。然而这个小镇却在已经知道存在魔种的情况下将之隐瞒,没有传达给邻近的教会。我想,抛开那位帕迪瑞希.蕾日不提,这些情况就已经足够请求教会介入调查一番。”
“呃…如果我刚刚那副有点冒失的态度冒犯到了您的话,还请您见谅啊,彼福小姐。”面对着这位彼福小姐,内心倍感激动的爱莘达僵硬地做着客套的微笑。
“这没什么,爱莘达。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望着那些形似枯木的肉块,希尔薇亚缓缓起身,走向了房门。
“作为朋友,我自然相信依诗丽的所言所语,也相信你手中的这些证物。现在,我已经决定现在就去去联系邻近的教会。同时等到白天,我自己就会以教籍人员的身份去拜访一下那位隐瞒这一切的镇长。但是…”
站在门前的希尔薇亚猛然回首,紧紧盯住半躺在床上想要说些什么的依诗丽。
“依诗丽.安瑟默尔,在一切调查清楚之前,我希望你不要随便把帕迪瑞希这个亵神的名字将之联系在一起。”
“看到黑烟便招摇火起,我想你清楚这般只会引起恐慌的做法是何等的不明智。既然事态很可能十分紧急,那么我想,即便不是教籍人员,作为教皇国光荣一员的你,也应该担起责任。”
“当然作为驱魔使徒的我,会协助教会派遣的调查团队一起查清莫兹兰斯的这些怪异情形。我会…我会留在这里,尽到我的那份责任。”
“诶…我希望你别因为这一切而太过害怕,依诗丽。”
“毕竟与我不同,你还有伊恩法娜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在希尔薇亚推门离开的那一刻,早已蠢蠢欲动的爱莘达紧更其后,试图和她一同出门。
然而房门抢先一步,无情地关闭了。
“啊…慢了一步。不过问题不大,既然这位真真正正的大小姐决心留在这里,那么…机会总会有的~”在从依诗丽口中了解到希尔薇亚的存在之后,爱莘达的内心已然被兴奋之情满满地填充。
而当她真正看到了这个金发漫卷的可人少女之时,爱莘达感觉自己的双眼已然被金碧辉煌的前程所塞满。
希尔薇亚.彼福~母亲来自龙头企业家族的直系,父亲还是都城的治安官。这等强势背景之下,只要我可以和这位亲爱的天之骄女搞好关系,能在她家中混到一个闲职的话…
那么这辈子,我完全可以笑着离开人间了~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发笑,爱莘达?”
“嗯?”美好的幻想之下,不小心真的笑出声来的爱莘达看向了声音的源头——从进入房间开始便一言不发,端坐于窗台的伊恩法娜。
“你认为刚刚希尔薇亚的话很好笑吗?”此刻,血族少女的苍白面容透露着一丝恼怒。
“呃?怎,怎么会呢?我只是感慨,一个有着如此身份地位的年轻女孩甘愿为了平民的安慰留在这里,这实在是让人…倍感幸福。”
“但她似乎对依诗丽很不满的样子…明明依诗丽和她一样也在担心着这个小镇的安危。”望着床头已然沉默的女孩,伊恩法娜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哈…不愧是伊恩法娜呢,竟然在这种事情上还在为依诗丽考虑。
爱莘达在心中默默吐槽着,然而脸上依旧保持着那般笑容。
“我想你误解了彼福小姐的意思。她只不过是认为依诗丽有点借题发挥了而已。说实话,虽然蒙歌河畔的那些怪物的确十分古怪,但我也认为没必要将之和一个死人联系起…”
“嘘…”伊恩法娜突然打断了爱莘达的话语,而那双血红的眸子也饱有责备地盯住了她开开合合的嘴巴。
“依诗丽好像睡着了。”压低嗓音的伊恩法娜轻轻地说着,同时小心翼翼地摊开了依诗丽身旁的绒被,将之轻轻地盖在少女疲惫的身躯之上。
“这样啊…那我也休息一会好了。嗯,这应该是双人床对吧?我想,依诗丽应该不会介意…”
“不行。”站在床前的伊恩法娜挡住了爱莘达的去路,“伊恩法娜不允许你打扰依诗丽。”
“可是,可是,我也是人啊…难道说今晚你就忍心看着我睡在地板上吗,伊恩法娜?”
血族少女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爱莘达身后的沙发。
“作为一个文弱的女孩子,依诗丽显然比你更应该躺在床上休息。伊恩法娜今晚就会这样一直站在这里,防止你心怀不轨。”
哈…哈哈…
默默地望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爱莘达静悄悄地朝着沙发走去。
这没什么,爱莘达。毕竟这个血族护主狂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而且…
天也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