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05

作者:淤泥学社 更新时间:2020/2/14 22:46:26 字数:4351

司马月华果然带上了那东西——那件我曾经甩到她脚下,冷冰冰地告诉她我再也不会穿上,象征着我过往一切苦难总和的透明人。

“是吗?”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转向窗外,仿佛移开视线就能将过往的一切一笔勾销。

开什么玩笑。

我们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目的地——司马月华想去的那间茶叶店就开在街边,嵌在老式居民楼下的一排街市上,被一家小餐馆和清淡的市井菜市场夹在中间。

她让十三在路边等候,带着我向店面走去。来到门前,她又灵巧地向侧面一跳,微微屈身伸出手臂。

“你先请。”她看着我的眼睛微笑道。

我推开玻璃门,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景观灯自天花板垂下,房间两侧的古风橱柜上,用支架托起的茶饼茶具玲琅满目,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硕大的漆面茶台,连带着一旁的木制坐墩,像是用一整棵树根精心雕琢而成。

但倘若说这一切都在营造高端雅致的氛围,不远处那张黑色人造皮革沙发上却已遍布裂痕,爆出内部的黄色海绵填充物;房间深处那张已经多处磨损卷皮的木质办公桌,看上去就像是从某个刚刚卷款跑路的皮包公司留下的垃圾堆里抢救出来一样。

肥头大耳的店主正坐在那张办公桌后,他敞开的领口上海绵般溢出的一圈赘肉还在冒汗,手里横放的手机外放着火遍街头巷尾的斗地主游戏背景音乐。我突然觉得他有点眼熟。

“欢迎……”

他听到来客人了,有些笨拙地起身迎接,却还不肯放下手里的游戏,眼睛只向上一挑——只是两个穷学生!

“随便看一下。”

他又晃晃悠悠地坐下了,手里一点,一句「要不起」又叫了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司马月华突然扯着衣肘把我拉到一边打断了思路。她漫步着浏览橱柜上一张张标价颇高的茶饼,颇有兴趣地开口问道:

“武夷山的红茶你这里有吧?”

店主有些意外地抬头瞄了一眼。

“看你要哪种。”

“大红袍。”

“那大红袍是乌龙茶不是红茶。”

他有些洋洋得意地摇摇头,手中一点,又一声「炸」传来。

“大红袍就在左边那架子上……高一格,对。”

司马月华手指拂过价格标签,按在下巴上陷入片刻沉思,又侧头问我。

“你觉得怎么样?”

我耸耸肩,到茶店里买茶我也是第一次,谈不上有任何经验。何况此刻更吸引我的是那个对着手机欣喜若狂的店主——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可以试饮吗?”司马月华又问道。

“可以,我一会儿就来给您冲。”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眼睛却还落在那手机里,双肩跟着发牌的音效不自觉的抖动。

司马月华冷笑一声,抬腕看了看表。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玻璃门突然猛地被人推开,两个穿着开领西装花衬衫的男人凶神恶煞地踏了进来,领头的那个瞥了我一眼,两只手解出裤子上的皮带,板着脸折在手里。

“死肥猪!”

听到这一声嘶吼,原本沉浸在游戏中的店老板吓得手机都砸在桌子上,愁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把钱拿出来!”

——男人凶狠地戳上店主的胸口,手中扬起的皮带跃跃欲试,店主绝望地抬起双手挡在额前。

“求求你……”

“钱在哪里?!”

一记清脆的响声,皮带抽上了店主的头,他蹲下身子一步步倒退到墙边,却没法躲开男人不依不饶的抽打,哀嚎声不绝于耳——见那边动了手,堵在店门的第二个男人从裤袋里掏出双手,朝我快步走来。

“快走!这里关门了!”

我一时愣住,再反应过来,他已经逼到我面前摩拳擦掌。

“不想惹麻烦的话……”

“你的对手是我。”

男人循着声音转过身,恍惚间只见到司马月华的一抹微笑,下一秒便爆出一声惨叫——司马月华的手掌猛推上他的鼻子,男人的后脑撞上木柜,痛得反射性弯腰——司马月华再侧身一记肘击命中下巴,竟凭空改变了他摔落的方向。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脸,连惨叫也叫不出来了。

“搞什么?”

正在墙角施暴的男人发现了异样,他转身随手抛掉皮带,从裤袋里抽出弹簧刀。

刀刃噌一声弹出,闪烁着银光迎着司马月华而来。

男人越走越快,司马月华只是缓缓转过身……

哐。

又一个男人趴倒在地上,司马月华从他背上跨过,手里的甩棍已经收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刚刚看见的画面,一个钱包就被扔到我手里。

“找身份证。”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会还是照做了。与此同时,司马月华也在另一人身上摸索着什么。

“果然呢。”

她从那人脖子上用力一扯,手中吊起一个金色蟹钳项链,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回去跟你们老板说,在心安的地头上做生意是要打招呼的。”

那男人只能捂着鼻子捡起地上的钱包,扶起半醒的同伙,两步一回头,摇摇晃晃扶出门,消失在喧闹的街道上。

“谢女侠救命之恩——”

已经鼻青脸肿的店老板屁滚尿流地跪倒在司马月华面前,但她只是慈笑着弯下身。

“你替他们卖的‘茶油’放在哪里?”

茶油。

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店老板,就是我和程忻初到养老院时碰上的那位。

一听到这两个字,店老板刚刚阴转晴的大脸顿时又绿了。

“我不知道……”

“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店老板咽了口口水,急匆匆地爬起身,冲进里屋一番倒腾。

司马月华脚尖踮了踮,双手背到身后,意味深长地对我笑笑。

而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就是这个男人,以茶叶店为掩护,一直在向老刘售卖那名叫‘声闻乘’的致幻剂。

“都在这儿了……”

店主两只手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瓶送到司马月华手里,青肿的双眼都快要哭出来了——我的心中突然燃起一股恨意。

就是这个药贩子让老刘误入歧途!

“我罪该万死,我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他有些拿不准要自辱到什么程度才保安全,“但我胆子小,根本没卖出去多少……”

“一张买家的名单,越详尽越好。现在就写,听清楚了吗?”

司马月华的声音十分温柔,其中却潜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已经汗流满面的店老板赶忙跑到办公桌后开始奋笔疾书,一面写,一面嘴里还念叨着乞求可怜。

司马月华从墙上取下她刚刚看中的那饼茶,放在手里掂量掂量。

“我就要这个了。”

“就送给大人您了……”

店主弯着腰把纸条双手递给司马月华,她看了看,还是抽出几张钞票放到他手上。

“这两个月就不要待在柳泉了,买张车票回老家躲一躲吧。不然‘金钳’再上门,没人帮的了你。”

话毕,司马月华便推门而出。我看着还跪在地上恍惚着冒汗的店主,攥紧拳头,可最后还是拔腿追了出去。

“为什么不抓他?他这是贩毒!”

“心安不是警察。”

她没停下脚步,只回头瞥了我一眼。

“就算报警他们也做不了什么的,‘声闻乘’还不在管制药品清单上,理论上它根本不应该存在——除了在军方的实验室里。”

“那为什么‘声闻乘’会出现在这里?”

她转身竖起食指。

“这,正是我们要弄清楚的问题。”

回到车边,十三已经摇下车窗。

“我看到那两个人出来了,你把他们教训得够狠啊。”

“也没见红。“司马月华把手上三样东西递给他,”样品拿给徐帘,她知道怎么做。买家的名单一个个去追,重点是确认二次流向。茶找时间放到我办公室去就好。还有,理一理这两个人的社会关系。”

司马月华一口气报出两串号码,十三听着,默默收好三样物件,又抬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跟车走吗?”

“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司马月华转向我,“我猜并不。”

早就被看透了。

“司马月华,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已经不想跟心安扯上任何关系了。”我愤怒地说。

“好啊。”

她听上去毫不意外,背起双手一抖肩,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那笑容竟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你在看什么?”我问她。

“你又在看什么?”她依旧笑着。

我突然明白了,于是转身大步离开,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我应该回家,回家就要找到地铁站,或者最近的公交站台,我对这附近的地形不熟悉,应该首先停下来确定位置。

但我绝不能停,因为第一要务是从那股黑暗的引力中逃开。

没错,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清楚:司马月华一直都在引诱我,隐约揭开帷幕的一角。

而我本可以更早转身离开,却想要看。

我不愿意承认,但我享受着注视的过程。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于万物,连带一切由自我意识产生的痛苦与悲伤——只有凝视深渊时,我才有绝对的平静。

可是深渊也凝视着我。

「那些黑暗,晦涩,隐藏着的东西,也许我以为我仅仅只是省视,但事实上……我早已涉事其中,不能自拔。」

至少现在,我还有可以投身的避风港——

“所以你真的喜欢程忻吗?”

“这算什么问题?”

我有些恼怒地加快脚步。司马月华果然跟了上来,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玩弄我的机会。

“这可不算正面回答。啊——看来我说到点子上啦!”

我停下脚步,忍不住回过头,她正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心纹示波器——这个能够侦测心理波动并形成图像的可恶玩具,偷窥癖的终极权杖。

司马月华再次将它对准了我。

我心里只是动了个将它从司马月华手中夺走的冲动,她便已经未卜先知地向后撤了一步。

“想都别想。”她怜悯地轻轻摇着头,“好啦,就当你答是了。”

好吧!司马月华想要看我出洋相,必然会变着法子来刺激我,那我最应该做的就是无视她。

正当我就打算这么默默走开时,司马月华的问题再次点燃了我的神经。

“你打算什么时候品尝她的身体?”

“司马月华!”

我转身扑向她——司马月华灵巧地几步躲开我的手掌。

“怎么,你也要开始学习在现实中使用暴力了吗?”

她脸上洋溢着享受的笑容——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场欢乐的游戏,而我却无计可施。

“别跟我说你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要是那样我还真是高估你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我的喉咙有点发干。

“自然没有,可是我感兴趣啊!”她厚颜无耻地追问道,“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也到了直面自己欲望的时候了。你会做个负责的男人吧?”

看来如果今天不能满足司马月华的恶趣味,她恐怕只会这么不依不饶下去。

“我当然考虑过了!司马月华,”我的心中冒出一股冲动,极尽嘲讽地说,“就像我曾经考虑如何品尝你一样。”

司马月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我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一股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不,尴尬不过是个人幻想的产物,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可能没听出这只是恶趣味玩笑。

对吧?

“老实说,差点被你吓到。”

她把双手背到身后,半眯起眼睛,脸上再次浮现出狡黠的微笑。

“原来只是曾经吗?那看来我的魅力已经不足以入你法眼了。”

我勉强笑了两声,压根没想到她会顺着这颇具成人色彩的笑话再接下去。正当我打算终结这话题时,司马月华突然又开了口:

“你有没想过,如果程忻对你的渴求也不过是出于对某种痛苦的消解,也许纯粹肉体的安慰倒也未尝不可——”

“什么意思?”我又脱口而出,“你想说什么?”

“只是说说而已。”司马月华耸耸肩,“你现在是她男朋友了,不好奇吗?”

她这是在暗示自己知道什么吗?

不,不能问,问了就正中下怀了,她只是在故技重施——

“够了!司马月华,我不会再跟你讨论这个。”

可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一滴雨滴击中我的鼻梁,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不知不觉间,乌云已经彻底消灭了阳光,倾盆暴雨扑面而来。

这场雨来的恰是时候,我没有多说,快步小跑进路边的街市。回头一看,司马月华已经套上透明人的兜帽,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别再来缠着我说刚刚的话题了,我心里这么想着。

但司马月华没有那么做,她走进街边一家杂货店,片刻之后重新现身,沉默不语地快步逼到我跟前。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将一件硬物拍进我怀里,顺势一把拉低我的脖子,靠在耳边轻声言语道:

“再见,蠢货。”

她松开手,我望向怀中。

一把雨伞。

再抬起头,已经见不到司马月华的身影。

仿佛她顷刻间消散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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