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不会紧张的。
可是按下门铃的那一刻,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忐忑瞬间爆发出来,像一阵巨大的电流击穿我的身体,恐慌到冲向极点,直到悠扬的铃声将我从那挥之不去的场景中唤醒。
我深吸一口气,嘲笑起自己的幼稚。
为了实现这次到程忻家做饭的诺言,我已经经历太多煎熬:是该穿得成熟一点还是青春一些?打领带还是运动衫?皮鞋还是运动鞋?正式一点吧,还只是一次朋友的登门访访,会不会显得尴尬?即便事先问了程忻,她也只说我喜欢什么穿什么。
可母亲之前总说我常穿的黑色衣服显老,程忻的父母会不会也这么想?那就穿校服算了,可这不正显得像个幼稚的书呆子吗?
对了,还有手上这杯带给她水果茶,先前就知道程忻家里管的严,要是碰巧她家人不喜欢……
有许多个瞬间我希望自己身上还有透明人,但这想法随即便被由理智编织而成的厌恶所淹没了。
那个世界,已经和我没有瓜葛了。
铃声消失,走廊里沉闷的空气中只剩下我的呼吸与心跳。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锁头转动,我的心脏瞬间紧绷,却又很快放松了。
门后出现的是程忻温柔的笑脸,挂着水珠的散发还沾在两侧。
“不好意思久等啦。”她略带歉意地邀我进门,“你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我才刚洗完澡。”
“没关系。”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一眼便捕捉到程忻薄连衣裙上两道波浪顶部沾湿的凸点。
她还没穿——
我赶忙望向地下。程忻的湿漉漉的双脚小巧而修长,正有些兴奋地微微踮起。
“有拖鞋吗?”
“嗯……就穿我爸爸这双吧。”她细嫩的脚尖比划了一下,“其他的你估计穿不下。”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父母不在?”
“去参加大学同学会的短期旅行了,明天才回来。”她的双手向前拉了拉裙子,用有些不好意思又略显责怪道,“诶呀,难道李哲今天是做着见家长的准备来的,也太有自信了吧?”
我几乎反射性要告诉她我先前全部的焦虑与不安,可张开的嘴唇最终还是化出一声苦笑。
“我担心菜买多了。”
“别担心,我早餐吃的少,就等着你做的大餐呢。”
程忻入戏地揉了揉肚子,可胸前的凸起又浮现出来,她的面颊也稍稍染上了红晕。
“你先坐坐,我去吹干头发。”
随着程忻走进里屋,我也得以松一口气。我在想什么呢?肉体的欢愉——我忍不住在吹风筒的全力掩护下大笑了两声,也不知是真觉得自己可笑,亦或是为了压制自己那误入歧途的想象,也许两者兼有———她父母不在家啊,为什么她要这时候洗澡呢?难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品尝她的身体?」
又来了。
每曾想起司马月华这句话,我的身体总会打一个不悦的寒颤,不过托她的福,我的注意力也终于从那百爪挠心的想象中转移到别处。
我踏着光滑得发亮的木地板进了客厅,尽管电动按摩椅,放着绣花坐垫的沙发和漆木太师椅摆在一起略微有些拥挤,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像是一套精致的模型。而我身处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只能蹑手蹑脚地来回踱步。
隔着阳台的玻璃门外望去,周六的中午,阳光明媚,像是一个好日子。
落地帘边靠墙摆着一架钢琴,上面是一幅相框,还没一旁石栏高的小女孩靠在江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是程忻小时候吧?在学校里,反而从来没见过她笑的那么无拘无束……
有声音?
我下意识循着动静转过头,却只捕捉到一团白灰相间的色块闪进沙发下。我跪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俯下身子,才见到黑暗中一双亮着橙色光芒的眼睛。
是猫。
程忻的脚步声又近了,她换了一双绣着兔子卡通图案的绒鞋,一面用皮筋扎起头发,一面小跑着来到我身边。
“为什么会是这个姿势啊?”她笑着也跪在我面前,低头望向沙发下,“啊,是花卷。他认生,可能有点怕你。”
她弯腰拍着手掌,轻声想要把花卷唤出来,但我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她连衣裙领口里锁骨朝下那片朦胧的粉色上了——所以刚刚只是来不及穿而已。
一丝欣慰和失落竟同时跃上心头。
“没事,他不想出来就由着他吧。”我心想着还是得找点别的事做,免得早节不保,便起身取了一旁的水果茶,“给你的。”
“谢谢!”
程忻几乎是抢了过去,还没从地上起来就**吸管啜饮一口,让我有些诧异——太活泼了,近乎亢奋,与平常的文静优雅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那杯呢?”她突然松开嘴,抬起责怪的视线,“你一个人先喝了?”
“没有,只买了一杯。”我愣了一下,“我看你喝就好。”
“不对,这样不行。”她举起杯子捅到我嘴边,“你不喝我不起来。”
我盯着那已经印上咬痕的吸管,义无反顾地吸了上去,西柚汁本身并不怎么样,程忻的唾液也没有添加什么独特的风味——程忻变得更活泼了,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今天……真可爱。”
“诶,诶?”程忻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半天,“太狡猾了!竟然搞突然袭击!”
也许相框里的那个小女孩并没有消失,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躲进了成熟的外壳,而现在她也迎来了破壳而出的春天。
我就是这个春天吗?
“我知道了!”程忻面色微红,起身取了遥控器,“花卷最喜欢看《神奇地球》,开一会电视他就出来了。”
于是我和程忻并肩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一面喝着茶,一面听着浑厚而熟悉的男音解说着野象群的迁徙。
两只手安静地叠在一起,胸口感受着空气中某种微妙的震动,鼻腔中充满了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我正准备享受着这近乎永恒的平静,电视上的解说却话锋一转:
「进入狂暴期的公象,**旺盛,攻击力极强,太阳穴旁的腺体会分泌富含荷尔蒙的粘稠液体,其独特的气味连人也可以闻到。公象的生活十分孤独,只有在准备交配的时候,才会主动寻找可以繁殖后代的母象。」
镜头对准了一头名为拉玛的庞然大物,他扑扇着耳朵,在象群中四处游走,不一会,他便跟上了一头体型明显矮小不少的母象。
「母象到达十二岁以后,一般每三个月便会进入为期几天的**期。象群中的西奥多拉正处于**期。通常,**母象的气味可能会引来其他竞争者,那时一场决斗便不可避免,但这一次,拉玛很幸运。」
拉玛滑稽地抬起前腿,搭到西奥多拉背上,**的家伙弹跳着伸长,开始不断抽动。
「六十秒后,一切都结束了,如果这次交配成功——」
我不是很确定我该把视线放在哪,才能从这尴尬的氛围中逃开,只好假装侧头看阳台外的风景——可程忻微妙的视却线已经直直地对上了我的眼睛。
“要不要,”她欲言又止地深吸一口气,“接吻?”
“好。”我听着自己说。
我们侧过头,嘴唇先是迟疑着轻轻擦碰了两下。原本平淡无奇的触感在注意力的放大下变成了难耐无比的瘙痒,向大脑呼唤着更加强烈的刺激——这份光明正大的温柔与先前潜伏于影院黑暗中的粗暴截然相反,却释放出了更大的力量。
什么也不要想。
我转过身子,膝盖顶在沙发上,两只手托住她的脸颊,几乎是压在她身上。程忻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睛。于是我也闭上眼,按下嘴唇:一场由触觉与想象力编织而成的奇妙盛宴,正向着**的顶点冲刺。我的手向下滑落,似乎触到了某片柔软的地方,程忻的身躯微微一震。
有一个瞬间,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接下来发生任何事情的准备——可这时鼻尖却突然传来了湿漉漉的感觉。
我慌忙睁开眼。
程忻在流泪。
我向后一倒,差点跌坐在地上。
程忻微闭着眼,豆粒大的泪珠住不住地从脸颊边滑落,连不断擦拭的手背也近乎湿透,咬紧的嘴唇最终决堤——她弯下腰,放声大哭着。
“对不起。”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对不起,程忻,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在哭,而我只能站在一旁,呆若木鸡,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世纪——她的抽泣声终于弱了。
“给我一点时间。”
程忻抹着眼泪缓缓起身,颤抖着一步步摸进里屋,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要疾步追上,却愣在了已经紧闭的门前。
李哲,你这个禽兽,世界上最龌龊的混蛋,你到底做了什么?是啊,白羽雪说的对,一直以来我都只考虑自己,程忻是怎么想的?她看上去那么痛苦,前所未有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造成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带来温暖的春天,而是叛徒,是骗子,吸血鬼,只会窃取她生命的活力。她会喜欢上我全是因为我罪恶的伪装,而现在她终于识破了我的本性,一头狂暴的公象——
我收回了本要开门的手。
——我应该夹着尾巴逃跑,现在就走,灰溜溜回到那个阴暗的角落独自腐烂……可我们竟然在一个班!我下周还会见到她,还会提醒她我的一切谎言。我应该被流放,离开这座城市,不,还不够,也许我该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我像个僵尸一样转过身子,朝着大门一步步挪动,却又停下了。
……还需要最后一次无耻地告别,我得让她听见我的忏悔,否则我便永远都是一个险些得手后逃之夭夭的罪犯。我必须被宣判,才能在流放中赎尽自己无尽的罪过。
我终于推开门,程忻正坐在书桌前喝水,她听见我进来,赶忙合上了面前打开的抽屉,又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慢慢撑起身子依靠在桌上,微笑着,用已经泛红的眼睛望向我。
“对不起。”我们异口同声,又一齐愣住了。
“我是不是,”我咬了咬牙,“该走了。”
“不!为什么?你要去哪?”程忻有些着急地向我走来,紧紧地将我揽入怀中,“对不起……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沌,颤抖的舌尖半天说不出话——我们就那么拥抱在一起,心跳隔着心跳,闻着洗发露的芳香,就这样又度过一个世纪。
“李哲。“程忻温柔的耳语传来,“不要走,我需要你。”
人的想象力真奇怪,上一秒我还是世界上最卑鄙的渣滓,现在却又成了唯一的依靠——这巨大的落差却只使我觉得荒谬。
“嗯,我不走了。”我轻声答道,“可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忻看着我,犹豫了很久。
“我……一定是昨晚没休息好,只是这样而已。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好吗?”
怎么可能。我心里这么想着,可还是点了点头。我们缓缓松开怀抱,程忻看着我,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可我感觉得出来,不久前的那个热情奔放的小女孩消失了,那个熟悉的端庄优雅的程忻回归了。
*
烹饪虽然烦琐耗时,但难度并不高,程忻家的厨房不论是配料还是工具都齐全丰富,再加上她主动帮忙洗菜切菜,不一会计划好的三菜一汤便完成了。
程忻终于抓住了花卷,抱着让我撸了两下,便放他跳回去饱餐新开的罐头,我们也在餐桌边面对面安坐好;看得出程忻家里有一些讲究的习惯,筷架这种平常饭店里也未必能见到的东西也在桌上码放整齐,开餐前甚至还不忘冲上一壶浓茶。
“那我就不客气了。”程忻帮我舀好一碗番茄浓汤,迫不及待地夹一块冒着热气的茄子送进嘴里,险些被烫到,只好囫囵一吞,“唔——没想到不用油炸也可以这么软。”
“蒸透了就行,油炸实在太浪费油了。”看反馈还不错,我松了一口气,“平常都是自己做,只好精打细算一些。”
程忻似乎有些意外,可还是先唇边的汤勺轻轻放回碗里。
“你不和父母一起吃吗?”
我摇摇头,“母亲在第一教区一家实验室上班,我父亲已经免除了一切的痛苦,至少我们希望如此。”
“我不明白……”
“航空事故,从来没有找到遗体。”
“啊。”程忻恍然大悟,“对不起,我没想到。”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笑了起来,“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话是这么说,我当然希望我们能一起活久一点。”程忻也笑了,抬起茶杯,“李哲不这么想吗?”
「这样下去就不能再欲求死亡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扭头望向窗外,原本明媚的阳光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只留下一片停滞的灰白。
你现在可以为她而不去死了吗?
“我喜欢你,程忻。”我宣示了自己的立场,“但我不觉得生命是一个默认的选项,至少对我自己不是。”
“你好严肃啊。”她似乎还没意识到我有多在意这个问题,“你有没听说过那句话:‘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并不……只有好事。”我努力对抗着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我愿意在任何时候去死,即便是下一刻,而且没有什么会改变这一点。”
程忻直直地望着我,我从她的视线里看到了一丝茫然,似乎想要从我的表情里寻找某种玩笑的迹象,突然,这茫然变成了惊诧——程忻明白了。
“一定很辛苦吧。”她的十指紧扣,“一个人生活……”
“不,这和别人没有关系。”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是我做过的最轻松的决定。从来都是。”
“如果你死了。”程忻沉寂片刻,“我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
“我知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程忻叹一口气,“那怎么可能呢……”
是啊,那怎么可能呢?我还记得消息传来时,我是如何在门缝后看着母亲哭嚎的——我和程忻将来也会有孩子吗?呵,那将是很远很远之后的事,可我们的关系也许还捱不过这一个冬天……
“如果死的人是我,李哲会难过吗?”
这句话像闪电一样击穿了我。
“你不会死的,程忻,你不能死——”
“那不是很不公平吗?”她苦笑道,“要是李哲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伤心。而我却连死也不行。”
“不是这个问题!你适合生活——”
程忻打断了我,“可李哲对我的生活又了解多少呢?”
“我……什么也不了解。”我扭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我只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比死还难受。”
侧脸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是程忻的手。
她的指尖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轻轻几下抚慰便让我的内心平静下来。我可以重新开始,我们会一起面对。
程忻似乎想到什么,神秘地笑笑,转身打开餐桌旁不起眼的矮木柜,取出一樽不大不小,贴着外文标签的黑色窄口瓶。
葡萄酒。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拆下瓶口的塑料包装纸,又从柜子里找出开瓶器,螺旋铁针拧入瓶塞,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于是酒瓶被递到了我面前。
“没关系吗?”我迟疑道。
“有什么所谓?”她歪了歪头,“妈妈只会拿这些去应酬送礼,家里还有不少,就算少一瓶也不会发现。”
好吧,既然连程忻都这么说了——
我手里稍稍发力。
——那我又担心什么呢?
嘭!
“干杯”她举起高脚杯。
我和她碰了碰杯,各自啜饮一口。我不懂酒,只觉得舌根麻麻的,而程忻看上去也没有享受的意思。
“哇,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喝这个啊。”她皱皱眉,“又酸又涩。”
“你以前没尝过吗?”我有些担心,“不舒服就算了吧。”
程忻摇摇头,“我妈不让,她说希望我永远别碰酒——但我又没答应过她。”话音刚落,她便又喝上一口,这次费了不少劲才缓过来,“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些羡慕你的生活,没有无处不在的管教,不必时刻担心自己有没有犯错,是否给家人丢脸——”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第一杯酒已经喝完。
“对不起。”她的声音稍稍紧张起来,“我明明对李哲的生活也一无所知,却在这样胡说……”
“没关系。”我的心头一阵刺痛,“你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感受而已。”
“啊,啊。对。”程忻的脸上已经泛起两道红晕,开始有些摇头晃脑地苦笑起来,“你看,我又来了,扮演一个心惊胆战的讨好者……”
她话没说完,又拿起酒瓶往杯子里添,嘀嗒的流水声像是我的心在出血——我一把抓住了瓶子。
“你是要把这一整瓶都喝完吗?”我关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选择。”她茫然地望向我,“你来决定吧?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立刻停下。只要李哲开口。”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开这瓶酒真的只是一个突发奇想,程忻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喝多少,而只要我开口,她也真的会随时停下。
只是她对平日里深藏于心底,最真实想法的表达也会一同戛然而止,被软木塞重新封进瓶子里。
“你自己决定吧。”我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但你不能一个人喝这么多。”
程忻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着举起酒瓶,微微摇晃着往高脚杯里倒酒……
*
清空那瓶葡萄酒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度数不算高,而且装瓶量也不大。我虽然头有些昏,但也勉强能站在洗碗池前,一边用力地搓着盘子,一面回想程忻刚刚说的话:
「你总是那么冷静。」
冷静。或只是冷漠?一种逃避责任的最自私的方式,移开自己的视线……
「在你面前就会有一种安心感,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被包容。」
包容。又或是懦弱?在摒弃行动的尖锐后钝化的意志,与谁都不愿碰撞……
不要再想了,李哲,不要再想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寻找幸福的要素已经齐全,你所需的,只是遗忘的时间。
“李哲。”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我,程忻几乎撞在我身上。我竟然没听到她接近,看来确实是有点醉了,不过我还知道自己手上还是沾满泡沫的洗碗手套,不能轻易碰她。
“怎么了?”我尽力维持着重心,“你去休息吧,碗交给我就好。”
程忻呜咽着像是点了点头,又用极其低沉的声音道:
“我好像——”
她没能说完后半句。
程忻的身体不重,但失去了自身的支撑,也带着我倒下,所幸我在最后一刻用一只手护住了她的头——泡沫沾得她满头都是,但程忻只是歪着头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像睡美人一样,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程忻晕倒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心脏猛地跳动起来,热血冲上头顶,涨得太阳穴快要爆炸。我尝试站起来,却晕乎乎地打了滑,险些压倒在她身上。我想要大喊救命,却在最后时刻猛然想起,这只是我们二人的私会。
醒醒。我拍拍她的脸颊,没有反应。醒醒!用力一点,结果一样。伸手探探她的鼻息,还有呼吸。脉搏,脉搏太慢了!怎么这么慢啊!
我的双手托着程忻的腋下,用屁股挪动,一点一点把她拖进了客厅。花卷挥着尾巴,在一旁好奇地观赏着这场狼狈的闹剧。待到程忻可以舒服地躺开,我从沙发上给她拿了个枕头,然后便拨通了120。花卷终于发现了主人的异样,趴在程忻身上开始喵喵叫了起来。
「您好,柳泉市急救中心。」
“我这里有人晕——”我从沙发上滑了下来,背撞上了茶几角,疼得要命,“你好,我这里有人晕倒了!脉搏很低!”
「先生,请保持镇定,先把——」接线员好像问了个问题,但我的头还昏昏沉沉的,花卷又在那乱叫个不停。
“别叫了!”我怒吼一声。
「先生?」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等一下!”
我搁下电话,怒气冲冲四肢并用朝花卷冲去,倒是成功一把把它拎了起来。我把它丢进笼子,关上门,小畜生嘶吼了一声——夹到尾巴了。打开门,把尾巴甩进去——
“啊!”
——这畜生竟然咬我的手!
不过好歹它不叫了,我也顾不着手上疼,倒回电话前,终于听清接线员问我地址。我报了地址,又告知了性别年龄,刚刚喝了不少酒。接线员问我患者有没有服用其它药物,我说没有。他说已经联系了最近的医院,车大概十分钟后到,最好能到楼下接一下。
十分钟。我挂断电话。这十分钟要怎么过?
这么一折腾,我的酒差不多醒了,又探了探程忻的脉搏,还是慢得不行。
冷静。李哲,保持冷静,救护车在路上了。你要做的就是把他们顺利叫上来。
但我不能放着程忻一个在这不管,喝醉酒的人要是呕吐了,随时都有可能窒息。必须喊邻居帮忙了。
我赤着脚跑过走廊砸了半天门,刚打算换一家试试,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终于开了门。我费口舌解释了半天,终于说服她上程忻家看看,最后她倒是比我还急地喊上她老公去楼下接车了。
回到房里,呆坐在沙发上,酒已经彻底醒了,才注意到手上的咬伤已经开始出血。**还在扒着笼子,程忻也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她为什么要强逼自己喝那么多呢?我明明已经抢在她前面倒了大半瓶了……
「有没有服用其它药物?」
我蹭一下站起来,看看程忻,又瞥一眼桌面的酒杯。
没错,并不是只有喝酒过量才会导致危险。
步入程忻的房间,她那杯先前喝了一半的水还放在桌面上。我拉出她先前合上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半开的日记本,翻开一看,里面夹着一板吃了一半的白色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