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五十分,他们终于把他带进了房间。
和照片上不一样,他的胡子和头发修剪得干净又整齐;他被两个护工左右搀扶着,一步步走向桌子对面那张椅子。
他的表情十分放松,只是眼神有些木然,如果不是双手被拘束服绑在一起,我恐怕也并不会想起他是一个“具有偶发性暴力倾向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他在椅子上坐下,抬头看了看两边的护工。
“哎,给我松开点呗。”
两边的护工哼哼笑着,摇了摇头。
“我今天感觉很好,很舒服啊。天气这么好,紧还难受,而且不是有段时间都没弄了吗?”
“今天可不一样,一会儿可是对你来说难得的专家会诊。你要是想以后都不穿这玩意儿,就忍着吧。”
他立即惊恐地叫了起来,扭着身体挣扎起来。
“专家组!他们来干嘛,你们不要走啊,他们是来害我的!”
护工们笑着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他坐在凳子上,舒一口气,眼神中的惊恐变成了轻蔑和不甘。
九点五十三分。
我揭开透明人的兜帽,走入光亮处。
“夏明海。”
夏明海愣了一下,喃喃自语了三个字。
“透明人?”
但他马上极尽癫狂地大叫起来。
“快来人啊!有人——”
“不要再叫了,你我都知道你没有疯。现在是九点五十四分,在专家组之前我们还有六分钟。”
“你是什么人!”
“我是为了安棠的事情而来。”
他安静了下来,用好奇的视线看着我。
“安棠是谁?”
“别装傻,我可没说过安棠是人。如果你不认识安棠,总认识夏美吧——我知道你尝试给你的女儿打过电话,而我了解她现在的情况。”
夏明海终究放下了伪装,冷酷而轻蔑地看着我。
“你想要什么?”
我把那张在安棠家中拍下的照片扔到了桌子上。
“我要你回答两个问题:Atlas是什么?你又对夏美做了什么?”
他笑了起来。
“就为了这点小事。”
这种类型,需要刺激一下。
“那我就换个问法好了:你对Atlas的失败研究是怎么差点毁了安棠的?”
“Atlas从没有失败过!毁掉夏美更是无稽之谈!”
“是吗?可我见到的是一个妻离子散的科学家被逼在精神病院里装疯卖傻,而她的女儿性格自闭,毫无自信,甚至无法与自己的家人正常交流。”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把安棠夺走了,而我给她的礼物,是能够超越你们这些所有低劣物种的进化!”
进化。
我突然毫无理由地心头一紧,可还是装出一幅同样轻蔑的姿态。
“噢?你倒是说说能进化出什么?”
夏明海狂笑着瞪着我。
“随心所欲的,神的力量。”
当我回过神时,开门声已从背后传来。
糟了!时间!
“没想到这种俗套的方法也能从你嘴里问出点东西呢。”
这个声音?
我转过身,看着徐帘带着一个提着箱子的行使走进了房间,微笑着向我眨了眨那一只眼睛。
“谢谢你让我们找到了他。”
紧接着就用它居高临下地看着呆坐对面的男人。
“专家会诊开始了,原哲学家之子,Atlas项目组组长——夏明海,前辈。”
“你是……”
“真让人伤心啊,前辈。”她拿起那张照片看了看,“不过毕竟已经六年了,就让我给你一些提示吧。”
徐帘取下了自己左眼上蒙着的眼罩,缓缓睁开了自己紧闭的左眼。
“现在想起来了吗,前辈?”
“徐帘?”夏明海震颤着,“你的左眼……”
徐帘的左眼是血红的。
“没错,老前辈,我偷尝了神力的禁果。”徐帘笑着说道,“你刚被迫从项目组离开的时候,我无法忘记你在时的教诲——那份狂热,那份信仰,那份救赎。”
她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让她不得不扶住身前的椅子。
“为了证明我们所创造的Atlas‘无所不能’,还有治疗我左眼的先天性严重弱视,我给自己植入了Atlas模块。而亲身试验的结论……是人类无法掌控神力。”
徐帘强笑着睁开双眼,硕大的汗滴从脸上滑落。
“神经系统的强制性过载确实让我的左眼锥体细胞恢复到正常,甚至超越常人的水平。可是极化作用的恶性循环也随之而来——我的高级意识无法压制低级神经系统无节制的过载,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而造成的结果——”
徐帘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抽搐起来,她闭上左眼,拉起自己的衣袖,从白大褂里掏出注射枪扎进了静脉。
“现在的我处在不可逆的极化失调边缘。一旦左眼持续接收感光信息十分钟,我就会丧失理智,变成狂暴的野兽。所幸我发现了能够暂缓这个过程的药物成分,可这是多么讽刺——我想要治好的眼睛却彻底不能看了。 ”
徐帘把注射枪放回口袋里,从容地戴上眼罩。
“你必须承认一点,夏明海前辈,那就是至少到你为止,Atlas并没有获得成功。”
“谁?是谁在支持你的研究?”夏明海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王文青和安庆吗?他们这些强盗!”
“不,不是他们,他们虽然比你的处境稍好一点,却掉进了世俗的粪坑,镀金的笼子里。而我现在的身份,”徐帘俯下身子,放低了声音,“心理安全委员会。”
夏明海突然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所以你今天来到这里,是为那帮老混蛋卖命,你是要羞辱我一番,然后取我的命。”
他低着头,慢慢站了起来。
“但别以为你是第一个吞火者……我病历本上写的可不全是装的!”
夏明海低吼了一声,拘束衣的皮带爆开了。
他也给自己植入了Atlas!
解放双手的夏明海一把掀起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桌子,我放下的照片滑了下来。
一只黑色手套按住了桌面。
那个提着箱子的行使。
它一跳蹬上了桌板,原本快要垂直于地面的硕大金属瞬间向对面倒了下去;那两只桌脚还没落地,刚露头的夏明海就挥出一记勾拳,那行使顺势滑跪躲过一击,只被拳风刮开了藏着短发的兜帽;另一拳瞬间跟上来,它偏头闪开,但漆黑的黑面具还是被打飞在空中。
司马月华。
我的时间好像要停止了。
但战斗中的她没有——司马月华一甩手提箱砸中了夏明海的侧脸。
“看吧!受神眷顾者军团,真正完美之物种,超越人类的存在!”
回头一看,徐帘已经仰头跪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活像一个正在目睹诸神之战的教士吟唱着史诗。
“行走大地的天使!”
夏明海贴在墙上,双脚在空中挣扎着——司马月华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举离了地面。
“这力量……没有……极化失调……”夏明海痛苦地喘息着,“不可能……”
“很遗憾,到你为止,是因为你面前正是能够完美掌控Atlas的存在。”徐帘站了起来,“六年,世界变了,更多人死了——”
“徐帘,你话太多了。”
又听见了司马月华的声音。
“夏明海,你听好,如果我想杀你,你的脖子已经断了,可我选择不那么做。”
她平静的声音一点也不像自己正单手举着一个中年男人。
“但如果陷入完全的极化失调导致暴走,你知道没有东西救得了你,所以不要乱动。徐帘。”
“遵命,委员长大人。”
徐帘拿着另一只装满的注射器走了过去。
“也到你来欣赏我的研究成果了,前辈。”
夏明海被司马月华扔回到椅子上,他的四肢也被快速手铐牢牢缚住;被解除了过载的他此刻只是一只泄气的皮球——在药物和心理的双重冲击下,刚刚还傲视众人怒发冲冠的夏明海现在已经变成了目中无神松垮乏力的大汉,转眼间从狂躁跌入抑郁。
徐帘打开了手提箱,将一个连接着复杂仪器的怪异头盔套在夏明海头上。
“可以开始了,委员长大人,现在只需要让他回忆。”
“很好。”
司马月华看向了我。
“李哲,你来主导询问。”
我久久没反应过来。
“问什么?”
“问你来这里想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