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先前的那艘船早已逃得远了,所以君年一行人只能在附近的某个城镇岸边,重新搭载了另一艘船。而君年的包袱,也很遗憾地遗落在先前那条船上,估计以后也没机会可以拿回来了,想起包袱里面还藏着他的七两八十二文钱,君年心疼了好久。
不过不幸中万幸的是,那封师父写给某个叫“疯月”的人书信还在,而那把古剑也完好无损地挂在君年的背后。除此之外,君年觉得自己似乎还忘记了某件事,但一下子却又记不起来。
直到进入船舱,见到某条小龙趴在窗台上用幽怨的目光盯着他后,他才想起了先前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小幽蛟,海儿……
“哼,你是故意甩掉我的对不对?”小龙从窗台钻入到房间里面后,摇身一变再次化作了人类小女孩的模样。不过令君年有些吃惊的是,这次的她居然不再是先前那套渔民女儿般朴素的打扮,而是穿上了某种奇怪的无袖小短衣与小短裙,上衣前还挂着某种有些像是肚兜的方形小抹胸。
看着这套有些华丽而有奇特的装扮,君年瞪大着眼,小手指指着海儿,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这这这……你你你……”
“哼哼哼,土包子,没见过吧?这是咱们海宫里面幽蛟侍女的日常服装~”
“……你们妖族的人,都穿这么奇怪的衣服吗?”
“那倒也不是,只有我们幽蛟侍女才这样打扮而已。据说这个是某位蒲牢太子去极西海域云游时,看到当地的侍女穿这种衣服很不错,而且又方便干活,于是回来后便在海宫里面把这种叫做‘女仆装’的衣服给推广开来了……”
看着君年依然呆在那里目瞪口呆地打量着自己,幽蛟女孩脸上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红晕。
她嘿嘿地轻笑两声,提着裙摆在小君年眼前扭了几下身子,然后问:“怎样?好看不?”
“好看……”君年下意识地应着,忽然回过神来,小脸一红,连忙改口说道:“唔……一般般吧,还可以啦……”
“哦?才一般般而已?那我呢,可爱吗?”海儿恶作剧之心大作,裙角提得更高了,还稍稍侧下了脑袋,有意无意地展露着自己犹如天鹅般的细颈……虽然她现在年龄尚幼,身体也尚未发育,然而裙摆之下露出的那双纤细美腿,还有抹胸前前的那一抹粉嫩雪白,还是让君年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处男觉得脸颊一阵发热。
“我,我有事,先离开一下!”君年慌慌张张地破门而出,小小的屋子里只余下幽蛟少女那得意的笑声。
……
直到来到船头,被那凉爽无比的江风迎面吹着,小君年这才觉得自己的身体终于没那么热了。
“君年。”
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与幽蛟少女相处时的那份紧张与窘迫感完全不同,君年觉得,每次和这位云秀姐姐在一起时,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放松和安全感。
极有礼貌地朝云秀做了个揖后,君年说:“见过云秀姐姐……云木大哥呢?”
“说了多少次了,在我们面前不用那么拘谨。”云秀似是有些嗔怪地白了君年一眼,然后接着说道:“至于云木那个死人脸,他早就跑到客房里面打坐修炼了,哪有闲功夫上来吹风。”
“咳……云木大哥果然勤快刻苦……”君年很机灵地装作没有听到“死人脸”这个词。
“刻苦么……”云秀忽然显得很是无奈,“若是只轮刻苦,我们女子又何尝不能做到和男子那般的程度?可惜由于道法的偏颇,无论我们女弟子怎么努力,始终都是被男性稳稳压着一头……”
说到这里,云秀的俏脸上露出了惆怅的神情。
君年有些不解:“为什么?”
云秀沉默了一会,这才摸了摸君年的脑袋,说道:“君年,你应该知道我们玉清观是学什么的吧?”
君年点了点头:“道术为主,剑术为辅。”
“没错。咱们玉清观的道术,天然属性是偏于阳的,所以男性修炼起来比女性较为容易,而剑术呢,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而男性的体魄从来都比女性好得多,所以修炼剑术的,基本也都是男性弟子……玉清观开宗立派千年以来,从门派里面走出世外并有所成就的大人物或者高手,除了极少个特例外,其余的基本都是男性……”说到这里,云秀顿了一下,微微叹息——
“至于我们女子,即使再努力,但最终也只能修炼到一个平庸的水平,最后的结果,还不是像个货物一般,被师尊长辈随便一句话就得嫁给某个男性弟子,然后在冷清的小楼里平平淡淡地了过这一生……”
云秀说完后,静静地扶着船舷,看着远处那迎面而来的山峡碧水,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惆怅。君年悄悄地看着她眉宇间的那丝愁苦,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但又不知道从何说好。
他此时,只是觉得很惆怅——虽然他还年少,根本不懂得什么就做“愁”。但看着云秀姐姐那惹人怜惜的惆怅神情,他也没来由地觉得很难受。
“抱歉,今天让你听了姐姐这么多的怨言,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君年摇了摇头,说道:“姐姐,你是不是……很想变强?”
“谁不想呢?姐姐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强大。”
“那,姐姐你变强,是为了什么呢?”
云秀微微侧下脑袋,想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变强的目的?姐姐我暂时还没那么大的抱负……我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有实力,然后赢得相对应的地位,将来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而不是那些师姐们被逼嫁给她们根本不喜欢的某人……算了不说那些了,师姐我最近有些头晕,胡话说得有些多了,君年你不要见笑。”
“不,我怎么可能会笑你。”君年神情很是严肃地点着头:“这也算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梦想,而梦想,从来都不应该被嘲笑的。”
云秀怔了一下,看着君年那明亮的眼眸,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这么小就能说出如此“漂亮”的道理——当然她并不知道的是,君年从小就跟着某个不良道人厮混,老道士忽悠客人时说出的很多漂亮大道理,都被小君年记在心中了。
云秀有些感触地摸了摸君年的小脑袋,说道:“你也知道这只是梦想了……梦想总是遥不可及的,姐姐我也是没有多大的信心可以实现呢。”
小君年静静地听着,忽然问:“姐姐,你喜欢我不?”
云秀愣了一下,然后娇笑了一声,打趣道:“当然,姐姐当然喜欢你。”
“那……”君年忽然红着脸,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用一种很是庄重的语气说——
“要是十年后,姐姐你尚未婚娶的话,我来娶你可好?”
江风静静吹着,破浪在船底下哗哗作响。
云秀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这,算是告白吗?想不到我云秀,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别人告白,对方居然是一个才七岁的小屁孩……
云秀怔怔地看着君年,觉得这只是孩童的一时戏言。但不知为何,在与君年那明亮的眼眸接触之后,她居然有些不敢直视对方,而是仿佛想要躲避一般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因为她发觉,那个男孩的视线里,似乎真的是蕴含着某种认真的感情。
但她可没有做好接受那一份感情的准备,更何况自己和对方年龄相差实在太多——等他正直青春年少的时候,自己大概也成半老徐娘了吧?想到这里,云秀这次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松口气。
在尴尬地沉默了好一会后,在君年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的目光下,云秀挽了挽耳边的发鬓,然后说道:“你年纪尚小……以后可不许胡说这些话了。”
君年低下了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内心好像嚼了中药一般苦涩。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告白,同时,也是自己第一次被人拒绝。
……
如果当时云秀,真的答应了自己的话,那未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又或者说,如果当时的君年敢再主动一点,勇敢坚定地去追云秀的话,那未来的结果会不会也不一样?
君年不知道。
直至多年以后,已经成为了玉清观掌门的君年,在太极宝座上听到某人提及起云秀师姐的时候,他低着头,沉默良久。
静静地回想起这段青涩而又美好的初遇,这时候已成为了一代野心枭雄,冷血无情的他,很是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微微叹息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