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上冷风刺面。君年向前挪了一小步,朝下方那被云雾遮掩的深处看去。一块小碎泥淅沥沥地直落而下,碰到悬崖的凸起处,溅成无数粉尘,打着旋四散开来,最终却是消失在无穷尽的深渊之下。
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眩晕。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知道,当一个人站在高处朝下望去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君年蓦然一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踩在了悬崖边沿,连忙缩回脚,噔噔噔地往后连退几步。
冷汗透背。
旁边那人又说话了: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年轻人,没有坚定的心志,别轻易地触碰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
君年想了一下。
然后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句话?”
那人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学为所用,学为所用而已。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够应景。”
君年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不知哪冒出来的家伙——一身粗衣粗布,长发胡乱地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后,笑意盈盈,一双寻常的黑眼眸倒是异常明亮,比那夜空似乎还要纯粹几分。
而且,对方还特年轻,叼着狗尾巴草的脸容大概看上去也就是十六左右,甚至可以说是稚气未脱。君年有些无语——就这年龄,也好意思老气横秋地唤我年轻人?他才大了几岁啊……
君年在打量他,那人似乎也在打量君年。君年被对方盯得有些不自在,问:“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装傻:什么话?
君年无语。摇了摇头,他又问:你知道怎么过这铁索桥不?
少年把手指一伸:走过去呗!
“……不会摔死?”
“会。”
“那你还让我走过去!”小君年的额头不由得暴起一根青筋。
少年无所谓地说:“但也有可能不会摔下去呢?”
君年越发觉得眼前这人是在消遣他了。看对方那身装扮,十有八九是某个偷溜出来偷懒的小仆役。类似的仆役在玉清观里并不少。道士也是人,也需要别人来服侍他们的衣食住行。下山时,他们偶尔也会招揽那些有灵气的童男童女并带上山来。有潜力修道的,就收为见习弟子;没潜力的,也不会赶走对方,而是用一些空话来忽悠对方继续留在山上服侍自己。用子虚师父的话来说,这些都是“信徒”,但君年却有些不屑,总觉得那只是披了层外皮的剥削与奴隶而已。
当然,玉清是名门大派,有些事情也不会做到太绝。那些仆役若是醒悟过来,不愿再呆下去,他们也不会强留,而是发送一笔遣送费让对方回家。但事实上却很少有仆役会中途自愿离开……毕竟,那些飞天遁地的玄妙道术,还有虚无缥缈的长生传说,永远都是凡人眼中最大的诱惑。
想到这里,君年逐渐也就淡了那份怒气,转而化作一丝怜悯。依这少年的打扮,十有八九又是一名被忽悠留下“修道”的可怜虫了。哪像自己,早已发放了正式弟子服,还正儿八经地拜了师……
少年说,你的眼神好奇怪啊,在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君年摇摇头,却是重新拎起地上的大饭盒,对少年说:“说正事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过这桥?如果不知道就算了,我再去问其他人。”
少年却是说:你问谁都是一样,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走”过去。
君年诧异,不由得想起之前师父御剑升天的身姿——
“不能飞过去吗?”
少年嗤笑一声:你试试看?落剑峰,可不是那些人随意驱使法宝或者御兽便能横行的。哪怕是掌门,来到这里也得老老实实地踩着铁索走过去。
君年开始犹豫不决了。
而少年则叼着草尾,抱着双膝,就这样斜瞥着他,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悬崖边上冷风不断。
君年伫立在那铁索前,想了很久很久。
最终却只是一声叹息,把那饭盒搁在铁索面前,然后转身离去。
少年冲他背影喊:真不敢去试一试吗?
君年没理会他。
他已经隐隐有所明了——那道铁索,考验的应该就是过桥人的心志。而现在的自己,别说有心志了,就连正常的情绪都还没能从昨夜的噩梦里恢复过来。贸贸然走上去的话,十有八九就是失足摔落悬崖的下场。
不过,这不代表他就退缩了。
今天过不了,迟早有一天可以过。
他现在并不急。
……
看着君年幼小的背影消失在回去路上,那站在悬崖边上的少年砸了砸嘴,有些失望。
“切,还以为可以又骗到一个愣头青自杀,没想到年纪小小的,倒是狡猾得很。”
他已用过同样的招式骗过不少自信爆棚的家伙——那些人啊,总认为自己有主角光环,天命佑身,一看到冒出来“指路”的神秘人就激动地什么样,仿佛走了大运。最后基本都是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摔的悲惨下场,可笑不已。
少年最喜欢看这种傻不拉几的家伙自杀了。
他正惋惜着,忽然察觉了什么,转身消失在一片风中。
哗啦啦,哗啦啦……
云海深处,有个宽大的身影踩着铁索朝这边而来。崖间的烈风把他那身道袍吹得猎猎作响,看上去颇有一种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之气。
这位道士来到悬崖边上后,看着那搁在铁链旁的饭盒,不由得有些懊悔。
“真是的,子虚师叔先前吩咐我在铁索桥前接应他弟子,没想到过于沉迷练剑,一时间倒是忘了此事。”顿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来时的那无尽云海,挠了一下脑勺:“那小子,该不会自作主张地爬过去,然后摔落崖底了吧?”
顿了一下,他哈哈一笑,自嘲道:“是我想多了,世间哪有这么傻的家伙?如果真的笨到摔死了,那也不是修道的料了,死不足惜。”
唠唠叨叨地自我安慰着,道士拎起那搁在崖边上的饭盒,踩着铁链转身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