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年回到后山厨房,发现子虚道人正腆着大肚腩,正在门口等他。
“你去哪里了?”
心里咯噔一下,他小心地偷瞄着师父,试图从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端倪。可怎么看,都只看到一堆肥肉夹着两颗黄豆大小的眼珠。
君年老实地把自己送饭的全过程说了出来。
子虚道人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那些过程,哪怕弟子后来所说的那个叼着草干的少年,也只是询问了一两句便不再过问。挥了挥手,子虚道人忍不住打断了君年的述说:“待会,你打扮得干净一点,去步月轩见一个人。”
虽然师父故作平静,但自小流离世间的君年还是敏感地察觉出对方的语气有些异样。
——就好像碰上了什么厌烦,却又不得不耐着头皮去做的事情……
带着胡思乱想的心绪,君年去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弟子服。子虚道人还特意让幽蛟给他仔细地剪了指甲整理一下发梢。
一切都已准备完毕。子虚道人围着君年兜了一圈,左看右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白白净净的,总算有几分咱玉清弟子的模样。”
君年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问:师父,我们要去见谁?
“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一个人去。”子虚道人纠正了一下,随后却是含糊不清地解释了一下:“不要紧张,就是有个家伙点名想要见一下你而已。”
“是掌门大人吗?”
君年顿时有些紧张,不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见到掌门,说不定对方就能解决他不能修道的体质。就算不能解决,随便送个十本八本绝世秘籍什么的也可以嘛,小说里不都是这样说的么?
但同时,才刚刚得悉自己真正身份的君年,却又有点害怕见到掌门。那些修为深不可测的老家伙们可不像眼前的废柴师父,看多几眼,说不准就能察觉出他身上的妖气了。上次能逃过一劫,估计也是因为那时候怀里揣着小幽蛟,对方误以为那妖气是幽蛟而不是他身上发出来的。天月那婆娘不是说过了么——魔气与妖气很是相像,很容易就会搞混。
但这次不一定就那么幸运了。
君年还在这纠结机遇还是生存,子虚道人却哪里料到自己弟子想了那么多,还道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怕生。摇了摇头,他把手放在君年的脑袋上,缓缓说道:“要见你的,不是掌门大人。”
“那是谁?”
“是掌门大人的千金。”
沉寂片刻。
君年忍不住说:“可我不认识她啊?”
“我也不明白,但对方既然说要单独见你,想必是有某种重要的理由。”
一旁的幽蛟忽然小脸煞白,二话不说死死抱住君年,嚷嚷道:不行!死胖子你可不能把君年给卖了!
君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幽蛟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连子虚道人都摸了摸后脑勺,很是不解:我怎么就卖了君年啦?
“想必那掌门千金是个极度饥渴的老女人,总是想寻找俊俏少年来滋补自己!她肯定是利用私权来强迫你交出君年的,是吧是吧?!”
师徒两人被小姑娘的妄想给吓懵了。
子虚道人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你想多了,掌门千金可不是什么老女人,她今年才十四呢,而且天生丽质,可不知有多少男子为之神魂颠倒……”
不料幽蛟却是显得更紧张了,死死攥紧君年的手臂,说:那岂不是更危险了?故事里不都是这样说的么——落魄的入门弟子偶遇掌门大千金,一见倾心,之后不为师门所承认,双双相栖……
君年忍不住问:“幽蛟,你哪里看的那么多言情小说?”
“你管我啊?反正,你今天绝不能去见那个娇艳贱货!”
子虚道人忍不住挑眉,说:“放肆!”
幽蛟硬着头皮,又是顶了一句:“不管放不放肆,今天我就是要说——”
“够了!”
子虚道人罕见地动了怒,把两小孩都吓得怔了一下。他瞪着幽蛟,呵斥着:“对方可是掌门的掌上明珠,新一代的玉清天才,你一个小小侍女怎能如此诽谤侮辱她?给我回去房里,呆上两天,好好反思!”
幽蛟的眼眶顿时红了,嘟着小嘴说:我又不是你徒弟!
子虚道人粗眉一挑,举起右手就要落下,君年却很是机敏地挡在幽蛟面前,阻止了子虚道人即将落下的巴掌——“师父请勿动怒,弟子这就去跟她说一下……”
说罢,拉起幽蛟小手,两人回到了房间内。过了小一会,君年才又重新走出房间,反手关好门。
站在院子里的子虚道人瞥了他一眼,似乎已没了刚刚那盛怒的神情。
“她冷静下来了?”
君年点点头。
子虚道人似乎并没什么表示,而只是很平静地嘱咐了一句“早去早回”,随后便朝着修道室方向走去,估计又要继续闭关为那不知名的前辈守灵了。
看着师父那沉默的背影,君年神色有些不解。
他不明白,素来平和的师父今天为何罕见地对幽蛟发了一顿脾气,更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安顿好幽蛟后,师父那怒气似乎一下子又消失无踪。
离开厨房,沿着石阶转过几道弯。
山叶烂漫处,有一人伫立于山脚处。
那是一名身穿素袍的青年。却没穿上玉清弟子的道袍,而是打扮得像个书生似的,连佩剑都没带在身上。
看到君年到来后,青年微微转过头,很是冷傲地瞥了一眼:“怎么这么迟?”
什么嘛!
第一眼起,君年就很讨厌这个拽拽的家伙了。他决定不鸟这人。
然后,这货还又说了一句让君年更加讨厌的话——“那个妖女是谁?作为玉清观弟子,你怎么能与那些东西来往?”
“幽蛟才不是你说的什么东西!”君年忍不住顶了一句回去。青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君年会冲他发火。
但出乎君年意料的是,白袍青年似乎并不在意君年的态度,也没多说什么。他扭过头去,对着那石阶旁的小树,随意挥一挥手。
就像是一阵风卷过。散落在地的叶子打着旋,凝聚在君年的脚边,化作一团绿黄交加的叶子堆。
他回过头,示意道:“踩上去。”
看君年还在发愣,青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再次说道:“不站着,坐着也可以,如果惧高,那就闭上双眼。”
感觉自己似乎被对方看扁了,君年顿时哼了一声,说:我睁着眼也不怕!
青年看了他一眼,沉默,摇了摇头。
“起。”
——一声落下,巨大的失重感让君年险些尖叫起来。他死死攥紧那叶堆的边缘,却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刺得睁不开眼。
过了好一会,他才逐渐适应了一些。四下一看,险些没被吓出胆来。
“好、好高!!”
“都说了,如果不适应的话,最后闭上眼。”那道熟悉的讨厌声音又来到耳边。君年扭头看了一眼跟随在身侧的青年,发现对方脚下并没和他一样踩着叶堆,而是呈现悬空状态……
“你会飞?!”
“不,御剑术而已。”
“可我没见到你有踩什么剑啊!”一时激动之下,君年倒是暂时忘记了刚刚与对方的不快。
青年瞥了他一眼。
右脚轻轻抬起,露出了脚底下并行而飞的一颗树叶。
“我每双脚都踩着一颗树叶就够了。”
“……”君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回想一下,对方大概也是早知他会不适应那高空,并没刻意只用一根树叶来“托住”君年飞行,而是很贴心地用了一大团树叶裹着——这样能最大地给予对象安全感。君年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莫非,自己错怪了人家?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无边夜色在四周弥漫开来。
君年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满天繁星,心想今晚这夜色来得真快,连黄昏都没过就到了……
不对!
他怔怔地看向天空另一边——一片夜空之中,那道熟悉无比的“大圆盘”还悬在天上。
太阳根本就还没落山?!
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片片星光如雪般飘落,在他耳畔不断飞掠而过。君年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衣袍,发现上面也是染了几分那种似雪非雪,似光非光的事物……
轻轻凭空一抓,虽然感觉很微小,但君年还是察觉到了——一种类似液体或者沙子般的事物在指缝间流泻而过。
没等他开口询问,一旁的白衣青年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这是月华。”
月华?
白衣青年轻轻竖起一根食指,虚划了两下。银白色的尾光随着指尖缭绕而出一道旋风,脱离指段后,更是呼啸而去,消没于无边夜色之中!
君年怔怔地整理一下被吹乱的发梢,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话:“道术龙风?!”
白衣青年点点头。
“所谓月华,其实就是一种介于气与水之间的事物,或者说……你也可以看成是这是比较粘稠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