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先向父母请安。虽然这种行为在现代会让人看起来很迂腐。但是我和父母都认为这样的行为对一个大家庭来说还是必要的。
并不是为了等级分明，而是为了互相收获笑容。
然后我稍微小心翼翼地回到我的房间，细心上锁。
“回来了吗。”
“是，是的。我回来了。”
背后又突然出现孟婆婆的声音。这一次总算没叫出来。
转过身再次对上那慈祥得像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微笑。
孟婆婆就像一直存在于此一样站在我的面前。
“孟婆婆，请坐。”发呆了一会，我把房间窗台边的一把老藤椅拿到了孟婆婆身后。我想孟婆婆应该会喜欢。
“没事，我坐沙发就好。你也不用出去准备茶点了，呵呵呵~我又不是来做客的。”
“不，您到我家，就是我的客人。自然不能怠慢。”
我还是想去厨房拿茶点，但是拗不过孟婆婆，结果还是没去成。
于是直接进入正题了。
“孟婆婆，虽然你说了因为桥之少女是必须被超度的鬼，但是为什么是必须？”
“这也跟怪异的本质有关……简单来说，就是桥之少女的孟婆成分的意义太大了。而她却没有前世千年积累的记忆，所以无法完全控制，结果影响的极限范围太广了，现在整个榆林市都在这范围。”
“桥之少女，不……孟婆的影响范围大了会发生什么？”
“不是孟婆现象的范围大了会发生什么，而是奈何桥的范围内会发生什么。”
说道这里，孟婆婆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慈祥的脸上连皱纹都变多了。
“奈何桥在传说里是灵魂投胎的必经之路，那么奈何桥自然会吸引有关灵魂的现象。而且是没有上限的吸引。”
“这是？”
“就是会让榆林市出现大量鬼怪现象的意思。越靠近桥之少女这个中心，怪异现象就越多。最严重的话，没准会在那里出现一小块地狱的现象。”
“地狱现象？”
“也就是会让那条普通的河获得一点忘川河的性质。”
“忘川河，那不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的河吗？”
“就是会凭空产生这些东西。万幸的是，这里距离泰山和丰都很远。”
“啊，那两个地点是忘川河的起源传说之地。”
“呵呵呵~你也知道得挺多嘛。基于这些原因，已经没有前世记忆，却有着前世意义的桥之少女必须被超度。”
“好的……我知道了。那这件事要告诉莫轩吗？”
“不需要，我们要做的是想办法知道她的执念。我如果预料不错，那她应该只有一个执念。”
“不告诉他啊……”
今天，我从没有见识过，却一直在搜寻的世界在我眼前出现了。或者用“出现”不太适合，因为它一直都存在于此，只是我没有看到而已。
但是我却连找到一个从未听过的离奇传说十分之一的兴奋都没有。不，也许更低。也许，根本就没有觉得高兴。
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是要去彻底抹消莫轩青梅竹马。
桥之少女尚羽萱为什么要和莫轩接触，肯定不只是寂寞，也肯定不可能怀有恶意。
莫轩强迫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都不惜用上遗忘的矛盾方式来让自己拥有罪恶感，肯定不只是尚羽萱是青梅竹马的原因。
咦？用遗忘的矛盾方式？莫轩是想把自己当成恶人才想遗忘的吗？
为什么我突然会这么想，好像只是直觉。毫无根据的直觉。
但是我此刻仍无比信任这直觉。只要是莫轩的事情，我就非常相信自己直觉。就像初中有一次，已经对莫轩非常不利的乒乓球比赛一样。我的直觉却一直提醒我，他会赢！结果，他真的赢了，那一次榆林市乒乓球比赛初中组的决赛胜利。
“啊，对了，孟婆婆，您又是谁？”
差点忘了问这个问题。明明很在意的。
“呵呵呵~我正好要跟你说这个，可是看你陷入回忆就先打住了。”
“抱，抱歉。”
“既然你想完莫轩了，那我就继续喽？”
慈祥的笑容稍微带着点无伤大雅的戏弄，孟婆婆的提问一下子让我觉得大脑热得快烧掉了。或者说烧掉比较好吧！
“司空芷，你既然问我是谁，那我先问你。你知道几个最常说的孟婆传说？”
“几，几个？那个……嗯，根据地区的不同，衍生出的不同的孟婆传说，现在最常说是三个吧？”
“是哪三个？能说说吗？”
“好的。没问题，这是我擅长的。”
终于能有表现的机会了，我全力思索着大脑里的各种资料。力求给孟婆婆最完美的答卷。
“第一说法，就是所谓的孟婆就是孟姜女。昔日孟姜女哭倒长城之后，眼见长城之下尸骸无数，再也找不到丈夫的尸骨。为了能忘记这些痛苦万分的记忆，就熬制了能使人忘记记忆的孟婆汤。后来上天念她思夫之情感天动地，就免了她的轮回之苦。让她在奈何桥畔熬制孟婆汤，让参与轮回的阴魂们忘记前世的一切。即所谓：前世已了，今生善恶唯本心所念。之意。这一说从元朝开始广为流传，到明清时期多见于文人笔记之中，亦是至今民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在关于孟婆的诸多传说中，倒是这个说法颇具某种现实主义色彩。”
“不错。那么下一个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说孟姜女时，孟婆婆突然变得有点百感交集。
“咳，第二个就是……鸿蒙初开，世间分为天地人三界。天界最大掌管一切，人间即所谓的阳世，地即阴曹地府。三界划定，无论天上地下，神仙阴官，俱都各司其职。孟婆从三界分开时便已在世上，她本为天界的一个散官。后因看到世人恩怨情仇无数，即便死了也不肯放下。就来到了阴曹地府的忘川河边，在奈何桥的桥头立起一口大锅，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成了孟婆汤让阴魂喝下，便忘记了生前的爱恨情仇，卸下了生前的包袱，走入下一个轮回。这种说法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的道家典籍里，颇有中国传统思想中‘人死如云散’，‘一死百了‘，‘莫记已死之人恩怨’之类的意味。”
“很好，那么最后一个是？”
“嗯嗯嗯……最后一个是……孟婆生于西汉时代，自小研读儒家书籍。长大后，又开始念经诵佛。她还在世时，从不回忆过去，也绝不想未来，只是一心一意地劝人不要杀生，要吃素。一直到她八十一岁，依然是处女之身。她只知道自己姓孟，于是人称她为’孟婆老奶‘。后来，孟婆老奶入山修行，直到后汉。因为当时世人有知前世因者，往往泄露天机。因此，上天特命孟婆老奶为幽冥之神，并为她造筑驱忘台。而且在这个传说里，孟婆不是什么老奶奶一类的人物，好像是一位绝世美女，孟婆初制孟婆汤的原因是为了忘记自己的过去，孟婆的唯一记忆是给在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的幽魂送上一碗孟婆汤。”
“呵呵呵~非常棒，不愧是超自研的社长。”
“不，我献丑了。”
低头致谢。我好像有点忍不住自豪感而翘起了嘴角。虽然这些好像问下度娘就能知道了。
“既然你知道这三个故事就好办了。我的身份也是孟婆，这三个孟婆传说有一个说的就是我。”
“是孟姜女吗？”
“嗯……没错，你真的很聪明。那为了和其他两位孟婆区分，你还是叫我孟姜婆婆好了。”
“好的，孟姜婆婆。”
“嗯~呵呵呵~女娃娃你这声音还真甜……嗯？”
孟姜婆婆突然止住了笑声，面色变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孟姜婆婆？”
“可能现在问有点奇怪，你和莫轩是什么关系？”
“什，什么关系是指？”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在这之前好像跟莫轩这孩子没什么交集。”
孟姜婆婆又回到了慈祥的笑容，这肯定不是怀有恶意的提问吧。虽然不知道孟姜婆婆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回答是没问题的。
“其实，我和莫轩是同一个初中的同学。但我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只是那时的我算是他的粉丝之一吧。”
“你没有想过接近他吗？”
“那时没有想过接近。太耀眼了，他对于我来说……成绩优秀，体育万能。一直都处于众人的中心。这和老是躲在人群里，蹲守在昏暗房间里的我太不同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接近他？”
还是不知道孟姜婆婆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但是我想我说出来也没问题，也许我是需要倾诉。孟姜婆婆的慈祥与包容也让我能安心说出来。
这个我藏了几年的小秘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变得非常憧憬他。希望能够获得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荣耀。”
“嗯，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对美好的憧憬。”
“所以我升上高中之后就尝试改变。进了社团，有了好友，也慢慢被人所尊敬。”
“呵呵呵~我想这是值得庆祝的。”
“所以那个时候，我欣喜地，擅自想跑到他的面前，擅自和他相遇相识，然后让他也对我露出羡慕的表情。最后希冀着和他一起度过美好的学园生活。”
“嗯……”
“但我回头后……却一直没有找到我憧憬的身影。明明他也在这个学校。也许在前面吧，我是这样的期望的，可是往前看去，他却连影子也不存在了。”
“那个时候，已经距离尚羽萱去世很久了吧。”
“嗯，高二我才知道，他青梅竹马事件的真相。这时我才发现他被独自留在了过去。而且是被人恶意篡改的过去。这个时候我才察觉自己已经错过最不想错过的东西了。”
沉默着，孟姜婆婆细心聆听着我的故事。
“所以在图书馆看到那么认真的他，我真的，非常非常~的高兴！欣喜得不能再坐住不动，欣喜得忍不住想扑过去抱住他，欣喜得连在什么地方都忘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走出来，和我交谈的他，跟我脑海里模拟过的任何一种对话方式都不同。
快走开！快走开！
到现在，每一次对话，他好像都在强调这个。”
“于是，你是怎么想的？”
“那样当然是不对的！那根本不是他的错！如果他非要认定是自己的错，知道真相的人和不明真相的人以及他自己都无数次强调这个误会。
那我就要无数次的向他强调，那不是他的错！”
“嗯，请继续相信你是对的。”
“嗯……我想……明明谁都可以理解不是他的错，却非要让他记住这错误，也太悲伤太矛盾了。
让他不敢前进，让他不想前进，让他觉得无法忘记，让他觉得不敢忘记。”
啊……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有继续依靠直觉，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去承担不该承担的回忆。
所以我想说出无比鼓励人心的话，想拿出反驳他的证据，想蛮横地拉他前进，但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结果只有这样，让自己一遍一遍的在他面前任性。这样很可笑的吧……明明自己决定要救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消沉着，我已经无法张开被泪水糊上的眼睛。我现在很糗吧，但是真的……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明明都非常非常努力了，我却还在离他很远的观众台上。
好痛苦好痛苦……什么都做不到，只会一次次任性的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要到他的眼前去
“你会放弃吗？”
温和的声音，带着冷酷从身旁进行了提问。
我想，接下来的一句话，我肯定是第一次用怒吼说出的一句话。
“才不想放弃！因为我现在只能这么做！就算被他一次次拒绝！我也要继续在他面前任性！”
因为……
“我喜欢他啊！！！”
啊……这下整个房子里人都听到了吧。父母会马上冲进来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非常开心。虽然我好像哭得更凶了。真是的……为什么就是无法停下来，明明再哭下去只会给孟姜婆婆添麻烦。
“我知道了，那么我不表态也不行了吧。”
“我想就是如此。”
“咦？”抽动着鼻子，眼睛仍然一片迷雾，但我总感觉自己房间里又多了一人。
努力抑制住眼泪，我再努力擦了擦眼睛。终于看清了坐床上的，那多出的一人。
“哟~又见面了。”
那上面向我打起老式招呼声的，是这两天变得熟悉起来的……
“桥，桥之少女！”
……一只本该在木桥上的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太吃惊，我的眼泪好像都被吓住了。
“我没在这里啦。我是无法离开桥的。”
“那，那现在？”
“她现在这个身体只是假象，类似投影一样的画面而已，不过能进行双向对话。刚才她偷偷潜入这里了。”一旁，孟姜婆婆进行了解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掌握了。但是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能控制孟婆这个现象吧。”
“两年时间，和千年可是不能比的啊。我在一个月前能把心中理想的身影出现在特定人的眼中就已经很不错了吧。”
在孟姜婆婆面前带着腼腆笑容的桥之少女，跟往常气氛的她完全不同。这也说明了桥之少女是认识孟姜婆婆的。
“那么就必须超度你了。都已经给了你两年的时间了，但是果然孟婆汤的效果并不会消失。”
“是啊……但是现在先不提这个问题。”
甩掉闪过的一点失落，桥之少女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我。
忍不住想缩退一步，但是不知怎么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输掉。于是，我也努力瞪了回去。
几秒后，或者过了几小时？好像觉得满意了，桥之少女恢复了微笑。
“很好，眼神不错~”
“唔……”但是我却有点脱力了。
“你，前天向我宣战了吧。”马上，桥之少女又带上了锐利眼神，不过这次我毫不犹豫的瞪回去了。
“是的！”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战争吧？”
“当然！我不会输的！应，应该！”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底气不足，唔……要加油啊！我！
“很好。既然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那我也不隐藏了。”好像就等着我说这句话一样，桥之少女露出了妖媚的狐狸笑容。
好，好可爱的感觉。感觉好像某个方面输了……不不不！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问你，你喜欢莫轩什么地方？”
桥之少女，不，应该是尚羽萱的第一问就是猛烈的直球。
“这，这个……他是我憧憬的……”
“但那是以前的他吧？现在的他就是个秃废男哦~”
被她强硬打断了，但是其他理由……其他的理由……唔。
“等等，你这样问是犯规吧。你能说的不也是过去的莫轩吗？”一旁的孟姜婆婆送来了援助。
太感谢你了！孟姜婆婆！
“这么说也是，那换个问题。司空芷，你觉得喜欢需要理由吗？”
这一次，是更严肃的。尚羽萱向我提问。
“需要。”
这一次，我也是依靠直觉，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回答。
于是尚羽萱小楞了一下，说道:“虽然是意料之内的答案，但是没想到这么坚决啊。”
“嗯，刚才的问题我答不出来是因为这两年莫轩一直都没有前进过，这样的莫轩没有我喜欢的地方。你也是这样的吧。但是如果是这之前的话，我能说出来！”
“但是你肯定没有我喜欢他。”明确露出自信，尚羽萱直接声明这一点。
“才，才不是！”
唔————突然又底气不足了，加油啊，我！
“那我就给你看看证据~”
带着俏皮又自信的笑容说完，尚羽萱开始坦言。
“喜欢需要理由吗？”
重复了一次问题，不过我知道这一次尚羽萱是问的自己。
“当然是需要的。没有理由的喜欢，我觉得都是虚假的。因为喜欢不正是有喜欢的地方才会喜欢上吗？”
“所以我喜欢他。”尚羽萱平静地道出事实。
“喜欢他没有尽头的活泼，喜欢他总是灿烂的大笑，喜欢他那傻傻的勇气，喜欢他老是偷偷把我拉出病房，喜欢他掩盖自己害羞而说的谎话，喜欢他边为我的笨手笨脚烦恼边细心处理我伤口的样子，喜欢他和我争论动画片里谁最厉害的认真，喜欢他为了有能让我称赞的上课笔记特地去练习钢笔字的倔脾气，喜欢他夏天用水壶偷偷给我带的冰淇淋的鬼点子，喜欢他为我绑的歪七八钮的发辫……喜欢喜欢喜欢！好像他的全部我都喜欢，就是这样的世界第一的喜欢他~”
最后，在我和孟姜婆婆的哑然中，她述说完自己最后一句爱恋。
“所以我的执念，我的问题只会有一个。也是那一天，我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啊啊啊……赢不了……
我的直觉直接给我宣布了判决。
就连孟姜婆婆好像也说不出什么。
“于是，你会放弃吗？”
第二次，但是不同于第一次的平静，莫轩的青梅竹马尚羽萱带着激烈的感情向我提问。
“才不要再输给你。”
第二次，但是不同于第一次的激动，莫轩的……我……唔……突然发现自己跟莫轩还没什么关系……唔唔唔……又想哭了。
“总，总之！不会再输给你了！回忆什么的，我会和莫轩去创造的！”
不得已，只好再强调一次。可是感觉气势已经弱下来了……
“那就没问题了，明天就决一胜负吧！”
“哦，哦！”
明天？为什么是明天。
“等等，你说明天……难道你已经决定了？”孟姜婆婆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向尚羽萱。
“嗯，就在明天，我会解决自己的执念。然后转生。怪异终究是怪异，不能再让莫轩强迫自己来见我了。”
带着一丝落寞和解脱，尚羽萱望着月华散漫的夜空，宣布桥之少女的故事即将迎来终幕。
后来我才知道。明天，正好是尚羽萱的祭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