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忘记吗？
答案当然只有肯定。
但是我想知道真相吗？
却无法做出肯定。
如果桥之少女是尚羽萱，那么我应该就有必要回答她的问题。
“但你要是答错，那个执念很可能就会变成另一个执念。那个时候，只会更加麻烦。”
彻底的遗忘……
也就是忘记所有的责任，独自一人逃走吧。连自己是逃走的这个事实也会忘记。
所有相关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这不就是我希望的吗？以一个恶人该做的不就是如此吗？
那么就该喝下去。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我是这么想的，以恶人的思维。
所以我收下了孟婆汤。
所以我喝下……
“不……等会，这是孟婆汤吧？”
“当然，我想现在的你能看出我不是人类吧。”
“别想岔开话题，我问的是这确实是孟婆汤吧？会让灵魂忘记所有烦恼、所有爱恨情仇的茶汤吧？”
“当然，我说过了。你会忘掉桥之少女的事，会彻底解脱出来。”
“这一点我相信。但是你略过还会忘了其他的事这点吧。”
沉默。这个来路不明的孟婆用沉默进行了回答。看来是故意的……
好险，真差一点喝下去了。
“你突然出现，说完自己是孟婆，桥之少女是尚羽萱，就马上叫我用这种方式去超度那个说自己不是尚羽萱的桥控笨蛋。怎么说……这也太可疑了。”
虽然好像说不出什么可疑，桥之少女会吸引大量怪异事件这件事我也听她说了的。但是果然，还是觉得哪里奇怪。而且她不明说会忘掉很多东西，就很奇怪了。
“作用是存在的，你只要喝下去就行。”
“不要转移话题啊，为什么你不明说啊。我要是喝下去可是会变成婴儿一样的存在了吧。”
“不要转移话题的是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喝。”依旧带着冰冷的视线，孟婆的话真的非常奇怪。
“都说了，喝下去我会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吧。跟被格式化一样了吧。那样不就跟死了差不多？”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我肯定不能就这么喝下去。当然要拒绝。
“这是稀释过的孟婆汤，只会让你忘了想忘的事。”
“稀释……这也太随便……”
“别扯开话题了，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喝。现在你还有什么借口。”逼迫着，孟婆非要我喝下孟婆汤。这不是很奇怪么？
不……或许真的，奇怪的是我吧。
“喝下去，这可是你自己的愿望。。”
再一次，孟婆强调这一点。
我想孟婆一直都说的正确的事。
我想忘记，她需要我忘记。利害一致。
因为我的身体混杂了怪异成分，所以能看到，也能相信她是孟婆。所以她才会给我孟婆汤。
又知道我不会想忘掉一切，所以她给我的是稀释得跟水一样清淡的孟婆汤。
所以我没有理由再拒绝。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理由去拒绝。
但是为什么我会拒绝。甚至没有考虑接受。
不想知道。不能知道。
我全力压下心中浮起的恐惧。
像在沙漠的遇难者，像在深海的中心沉溺，像是整个头都被人摁到水桶里……我向自己的喉咙灌下孟婆汤。
真的，淡如水的味道。就像我的人生一样。
“噗！！！！”
好辣！！！不对！好咸！！！不是！现在又好甜！！！不对！！！又辣又咸又甜又酸！！！啊啊啊！！！
我分辨不出到底什么味了，嘴里混乱得一塌糊涂，为什么会存在如此矛盾口味的东西！总之一口喷了出去。
“水！水！水！水！”
半小时后，我嘴巴里的气味总算好多了。
还好孟婆好像给房间加了个隔音的现象，没把我父母吵醒。
“这东西谁喝的下去啊！”
简直像是把一大坨混着盐、糖、醋、芥末的东西一口气塞到嘴里。
这稀释过都这么难喝，没稀释过的话我会直接晕过去吧。黑暗料理啊！
“因为给鬼喝的，味道不重要。”
“我是人啊！”拜托先搞清楚这个前提。
“你尝到了吧。”
“何止尝到，我好像真喝下去了。胃好难受……”
“我说的是你尝到那个矛盾了吧。”
“非常明确的尝到了。再也不想尝第二遍。”
“那就行了。对比之下，你那点小矛盾心理，连这稀释千倍的孟婆汤半口的量都没有。”
唐突的，孟婆开始说起其他话题。或者其实她一直都在进行这个话题。
“矛盾吗……”
一个人的一生过完会有多少烦恼。说百个有点少，想万个有点多，有千多个刚好。
而矛盾就是大烦恼吧。因为自己难以解决，甚至完全无法解决。
于是肯定会非常痛苦，非常苦闷，非常揪心。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及千倍稀释过的孟婆汤的一口吗。
“好讨厌的对比，现在感觉自己好傻。”
苦笑着，我看着仍是满当当的那一碗孟婆汤，就好像看着几十个人的人生一样。
有比我遇到过更痛苦的事在里面，有比我遇到过更开心的事在里面，有比我遇到过更酸涩的事在里面……
这种东西，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喝得下去。
“一个孟婆汤的传说，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落泪。孟婆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收集起来，煎熬成汤。这一碗就是利用这个传说成型的现象。原本是几千人人生的精华，知道你喝不了，我还特地稀释了千倍，绕是如此，也不是人能喝的。”
“一开始就打着这算盘啊……虽然确实不怎么烦恼了，但是这方法实在是。”
如此暴力蛮横解决烦恼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当然，矛盾还是没有解决，因为本来这就是我个人的矛盾。我想只有我自己去理清楚才是这个矛盾的存在意义。
只是有了对比之后，我已经不再在矛盾里无限循环，会停下来看看路了。
“有效就行了。孟婆的传说根基就是不回忆过去，也不想未来。”
“但那不是你的传说吧。不然你不会做这种未来才有用的事前准备。”
“不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知道这是事前准备，那么该说正事了。”
“超度桥之少女吗……”
果然我在动摇。在知道真相后，我觉得自己就没办法正常对待桥之少女了。
“你还记得她，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孟婆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当然记得她啊？怎么了？”
“但是你却忘了喝了孟婆汤这件事。”
“等等，我喝了孟婆汤？我不是拒绝……啊……”
想起来了。只会忘记喝孟婆汤前，想忘记的记忆。所以我好像把刚才慌乱中喝下孟婆汤的记忆忘了。而且连这碗孟婆汤只会让我忘记想忘记的事也忘了。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不对，既然都忘了，我怎么又想起来了？”
“稀释成这样，这个孟婆汤现象是非常不稳定的。如果你认为自己没忘什么，孟婆汤带来的遗忘现象就会被消除了。”
“然后……你要的就是这效果……”
为了让我直观的了解自己并不想忘记桥之少女尚羽萱的事情。
如果说前面是让我从矛盾的困扰里学会放下，那这直接把我的一个矛盾行为解决了。
我无论是下意识还是有意识，都不想忘了那些记忆。所以我如果还想用强迫自己遗忘，告诉自己想遗忘的方式来获得罪恶感是不行的了。
真是何等暴力又不讲理的解决方法。姜，还是老的辣啊。
“那么开始说正事吧。”
“既然都这样了，为何不把我所有的问题解决。”
“那种事情自己找知心姐姐去。”
“知心婆婆不行吗？”
“再废话，我就强灌你孟婆汤。”
“但是这样不行。”并不是为了开玩笑才继续这个话题，不解决的话真的不行。
“如果明天之前，我还是无法解决为什么会对尚羽萱的死不再有罪恶感的原因。我想我会没办法正常和桥之少女交谈。”
不得已，我只有明白提出这个问题。我所持有的最大矛盾点。
正常思考的话，答案肯定是我没心没肺，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我是这样想的。
但是实际来说，那件事情，尚羽萱的死因真的跟我有关吗？总是有这么个时刻，我会这样反问自己。
渐渐的，我自己无法再下定论。那份本该存在的罪恶感，也像一直都不存在一样消失了。
“要是你那时没有忘的话……”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我要是没有忘记的那一天的约定的话，尚羽萱现在就不是在木桥上，而是和我在同一个学校里。也许还会在同一班，甚至因为她的任性，我还会和她成为同桌。
那样的话，可能每天都是不同的日常。也许会发生不少值得回忆的事情；也许会放学一起或吵闹或平静地走过木桥；也许中途还会想起小时候她在这里和我一起抓螃蟹，却被夹了手的不甘心。
也许也许……但是这些“也许”都是被我自己断送的。
“这个问题，你明天就会知道答案了。在解决桥之少女尚羽萱执念的时候。”
孟婆好像知道正确答案，又好像不知道正确答案。只知道，她没有想过说出自己的答案。
“那么来说说怎么超度她吧。”我想，现在出现在我口中的味道肯定是苦涩。
“不，这个问题在刚才好像被另一个孟婆解决了。桥之少女打算对你说出执念了。”
“另一个？除了你还有一个孟婆吗？”
“孟婆的传说，最普遍流传的是三个。所以产生三个孟婆现象也不奇怪。”
“这唯心主义论真是让我不习惯。那么现在没有要准备的了？”
如果尚羽萱打算说出执念，那么我能做的就是心理准备了吧。
“还有一个，要想办法在桥之少女去转生前，让司空芷有桥之少女已经被超度的印象。”
“什，什么意思？什么叫要让司空芷先认为桥之少女被超度？”
“为了转生的安全起见。因为司空芷知道了桥之少女的现象本质，这会产生尚羽萱是孟婆这种微弱的杂质现象。但是她现在的是以尚羽萱的身份转生，不能以两个灵魂身份通过奈何桥。为了安全转生，而不是只是让桥之少女消失，必须先让司空芷打心底认为桥之少女消失了才行。或者让她认为尚羽萱不是孟婆也可以。”
“不……所以说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说到这里，孟婆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另一个孟婆做了多余的事。”
……
“所以先早点来桥这里，让桥之少女解除束缚我的现象。然后在放学时表演一幕桥之少女被超度的假象。让孟婆用经过特殊处理的手机拍下来，再让孟姜婆婆您拿去给司空芷看。最后才让尚羽萱去转生。”
现在距离司空芷哭着跑掉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我也见到了孟婆说的另一个孟婆——孟姜女传说的孟婆。并被迫进行了解释。
“这种事应该先跟我说说吧！”当然，我被孟姜婆婆批斗得很惨。
“尚羽萱说你们不会来啊……而且，我怎么知道一晚上司空芷和她的感情会变得这么好。你们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出乌龙戏。这之后要怎么和司空芷解释？感觉胃好痛。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目的算是达到了。而且你现在最在意也不是司空芷。”孟婆一句话进行了总结。虽然感觉只是把麻烦延后而已，不过现在确实不是回学校的时间。
因为现在是一如往常的放学时间。
一如往常的，桥之少女坐在桥栏上等着我去听她的桥之故事的时间。
所以我也得一如往常地走上木桥才行。
“我知道了……”
“最后就看你自己了。”
语毕，两个孟婆微笑着就像一直都不存在一样从我眼前消失了。
不留痕迹，也不会留下痕迹。
我突然觉得，可能自己再也无法见到这两个爱多管闲事的，无比慈祥的老奶奶了。
就像在沉闷的夏日偶遇到的清风一样，蛮横地将留在冬日的我吹到了尚羽萱存在的此时此刻，然后就去了我和尚羽萱无法再看到的彼方。
“谢谢。还有，再见。”
今天，仍是普通放学回家的这时这刻。在两个孟婆，一个任性女孩的推动下。我和尚羽萱停滞了两年的时间又开始前进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