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改善赖在床上不起来的坏毛病,诺尔斯总是习惯在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先从床上坐起来,等到睡意完全消失的时候——大概是一两秒钟过后再自然地睁开眼睛。
虽然在冬季的早晨这样做的话会感到寒冷,但那对于诺尔斯来说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话虽如此,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上半身从被窝里钻出来的瞬间,身体就像是接触到寒冰一样,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即使是在冬天,这也算得上是明显的异常事态了。更何况现在的时节还处在盛夏。
让诺尔斯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处在世界极北的尽头。
而且,不知为什么,在颈部的地方,若有若无地传来一些箍紧的感觉。
但是比起那些来说,让诺尔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的确是别的因素。
柔软湿润又稍微有些冰凉的感触,硬是要描述的话……或许和布丁有些相似吧?
不过,几乎是刺眼的白光闯入视野的同时,那种奇妙的感触就消失了。
眼睛逐渐适应之后,近在眼前的是惊讶地瞪大明亮的双瞳,眉毛却向下低垂,一副要哭出来样子的少女。
然后,她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想确认什么的样子,用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触自己小巧可爱的粉色嘴唇。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诺尔斯首先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夜袭。
国内那些无良贵族们完全有可能仅仅只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就让自己的女儿来投怀送抱。
要说理由的话,虽然诺尔斯的年龄只有十五岁而已,但是这却完全不影响他身为利卡塔特里亚王储的身份。
但是那种猜想并不成立。
现在室内的情况怎么看都是处在白天,何况,诺尔斯此刻身处的房间,还明显不是自己熟悉的卧室。
进而言之的话,眼前的这位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利卡塔特里亚的居民。
少女流泻的银发,宛若千年盛积的白雪。
那肯定不是利卡塔特里亚国民会有的特征。
“那个……请问……”
稍微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诺尔斯,斟酌着话语想要开口询问。
话到一半的时候却不自觉的噤声了。
一方面是被少女的外貌深深吸引。
她拥有一副可爱的容貌,面部曲线柔和得就像是小孩一样,澄澈的淡蓝色眼睛泛着光泽,让人联想到宝石。纤细的四肢宛若瓷器般白皙,就像是精心打造的人偶,缺乏温度而又脆弱不堪。
宽大的振袖和服样式的白色服装近乎裹住了她的全身,使她显得娇小可爱。但是露肩的造型以及短及膝盖的下摆更为抢眼,总体上来说让她的气质倾向于古灵精怪。
另一方面,本应是古灵精怪的少女现在眼角泛泪的模样,显然不是适合自己提问的状态。
“……原……”
少女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般的发出了声音。
虽然诺尔斯能够清楚听到的就只有一个字,但依据现在的情况判断,那再怎么说都不会是:
“原来是你……”——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一般的发言。
“原谅你了”——表面上不愿意其实内心很高兴的傲娇发言。
尽管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姑且还是猜测一番的话……“不可原谅”应该就是正解吧。
不过是情绪波动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整个空间似乎就因此结上了一层冰。本就刺骨的寒意也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诺尔斯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胆小导致想象力变得丰富了,因而苦笑了一下。
然而,从窗边传来的“咔嚓”声,以及诺尔斯机械般地将脖子转到声源的方向所见的窗玻璃上的裂纹,都否定了那样的想法。
脑海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不同于因寒冷而感到的战栗,冷汗几乎是喷涌而出。
这名“少女”很危险。
诺尔斯当即做出了判断。
“魔力缚锁。”
“炎之牢狱。”
“迅风结界。”
赶在少女的怒气完全发泄出来以前,诺尔斯就果断地用三重的魔法束缚住她的行动,进而开始逃窜。
在诺尔斯使用魔法的同时,他好像看到少女的嘴唇也有轻微的张合。那样的事实虽然一瞬间让诺尔斯不由自主地战栗,但就结果来看,似乎并没有引发什么值得一提的现象。
不知是不是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处在危机当中以致于无暇顾及其他,尽管接连使用了三个级别并不算低的魔法,诺尔斯却完全感觉不到魔力的消耗。虽说魔力的调度过程好像微妙地有些不一样,不过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去在意那些事情。
早在这之前,诺尔斯就已经确认过自己身上还好好穿着之前的衣服。虽说用沾染了不少风尘的服装污染了洁白的床铺 这一事实让他有些过意不去,就现状而言,却无疑是值得庆幸的。
“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自言自语的同时,赶在魔法效果消失之前逃出了房间,勉强算是脱离了对方的视线。
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还远不足以感到安心。
至少……先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整理一下现状再说吧。
然后……如果可能的话,最理想的情况是能够一直等到对方气消了之后再出去好好交谈。
可是现状完全不像诺尔斯想象的那么美好。
完全陌生的建筑物,完全陌生的走廊。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还好,问题是,在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两侧,并没有可供诺尔斯闯入的房间。
没有任何生活气息,死寂得让人感到可怕。
窗外也是,除了让人感到单调的白色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一旦意识到自己只是孤单一人,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该不会刚才自己逃出的房间,就是这里唯一的一个房间吧——
什么的。
就算这座城堡一样的建筑只供一人居住,那样的话也还是太离谱了。
就算没有房间什么的,如果有楼梯的话……
在他期待着这种事情的时候,竟然真的就如所想的那样已经到达了走廊的尽头。
在前一刻似乎还是无穷无尽的走廊,突然就到了尽头,这种事情固然是值得怀疑的……但是诺尔斯现在没有功夫去考虑那么多。
怀着一丝畏惧的心情,诺尔斯将头缓缓地转向身后。空无一物的走廊,直到视野尽头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也就是说还没有追上来的样子。
……是因为魔法起到了比预想中还要大的作用吗?
“疑神疑鬼也没有用,暂时先到楼下去吧。”
逐渐移回视线的途中,诺尔斯发现了一个高大的银色身影,一瞬间他以为那会不会是配置在这里的士兵而吓了一大跳,实际定睛一看的话,在头盔的内部完全是漆黑一片。
也就是说这不过是单纯的银制铠甲而已,把这种东西配置在走廊的位置,或许只是那位少女的恶趣味吧。
……无论是不是恶趣味,这个铠甲的高度大概比起诺尔斯来说要高一半。也就是说,就算是诺尔斯整个钻进去,从外面来看的话,铠甲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或许是较优的选择,如果到了下面的楼层也配置有相同的铠甲的话,可以考虑一下这种做法。
虽说铠甲是金属制品,在钻进去的过程中手肯定会冻伤,但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根本没有必要考虑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况且还有魔法这样的预防措施。
这样想着,从铠甲的身边走过的时候,诺尔斯几乎完全是凭借直觉让自己的身体侧向了一旁。
紧随而来的是足以将诺尔斯的脸颊划出血的风压,泛着银光的斧头慢了半拍才出现在诺尔斯的视野当中。
如果刚才没有及时闪避的话,估计诺尔斯的身体此刻就已经被劈成两半了。那可不是一句“搞砸了”就能了事的。毕竟诺尔斯虽为亚人,却是其中肉体能力最差的狐征种,受到那种程度的伤害只有死路一条。
话虽如此,其实估计换了任何一种兽人来面对那种情况,结局都是肯定的死路一条吧。
“入侵者,排除。”
从中空的铠甲当中发出金属质感的声音。
对方显然没有留给诺尔斯任何的反应时间,将泛着刺眼银光的斧头接连挥下。
就算是勉强躲过直击,全力挥动的重型武器在击打到地板以后掀起的碎屑也足以给诺尔斯造成不可忽视的伤害。
“这……只能拼命逃窜了吧。”
勉强用右手挡住向自己的眼睛高速飞来的地板碎片,诺尔斯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继续用那只手撑着阶梯的扶手,借此翻到另一边去。
他刚才右手所在的位置立刻就被斧头劈得粉碎。好在碎掉的不是我的手——他正想着这种事情来自我安慰,却反而突然感觉到了后怕。
好在那个铠甲只会老老实实地走楼梯而已,如果诺尔斯一直以同样的方式移动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被追上的风险了吧。
但是现在就想松一口气还太早了。
毕竟,按照之前的预料的话……
到了下面一层的楼梯转角的时候,和之前遇到的铠甲几乎一模一样的守卫就冲出来向诺尔斯发动袭击。
以诺尔斯目前的移动方式来说,要想回避攻击是非常费力的。
于是他提前加速,赶在守卫全力挥动斧头之前就将其作为自己的落脚点,利用脚力将守卫逼退了几步的同时,自己也向前面冲刺了一段距离。
真的得庆幸体术训练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通过在地上滚了一圈来缓解落地冲击的诺尔斯暗暗心想,照着这个势头,说不定真的能够逃出这个城堡。
不过那之后的事情,就只有到时候再说了吧,现在需要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
——于是出乎意料地,下行的阶梯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这时诺尔斯才想起,城堡这种建筑,主要的部分是不会有很多层的。
也就是说很快就要和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说再见了。
倒也不是没有感到歉意,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表达那份歉意,诺尔斯可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从刚才的袭击来看,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诺尔斯其实做好了在城堡一层进行艰难战斗的打算,然而这里配置的守卫却意外的只是一些突然袭击过来的壁灯或是植物一类的杂鱼。
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正常的侵入方式应该是从底层走向高层才对。
所以,诺尔斯很轻松的就到达了城堡大门的位置。虽说视野几乎全被白雪所侵占,但诺尔斯却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因为,在大概距此三、四米的地方,勉强算是能见范围之内,诺尔斯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东西” 。
——传送魔法阵。
虽然一瞬间产生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传送魔法阵”的疑惑。
但诺尔斯的大脑立刻被别的思绪占据了。
因为,有三个疑惑就此解开了。
第一,这里是哪里。
第二,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最后是,那名少女的身份。
不过,真没想到阿德诺的女王大人的真身是外表看上去比自己都还要年幼的女孩子呀。
想到这里,诺尔斯露出不符合自己年纪的飒爽笑容,用火属的魔法包裹全身来抵御风雪,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确认剩余魔力,启动传送魔法阵应该是绝对的游刃有余。
马上就可以回到利卡塔特里亚,然后回到那个自己几天前还厌倦不已,现在却无比怀念的宫殿当中去了。
“再见啦,异国的女王。”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诺尔斯踏出的右脚终于落地了。
他在此刻感觉到了违和。
脚上完全没有传来踏在厚重的雪地里应有的阻滞感。也没有冰块碎裂的嘣声。
取而代之的是……踩在大地上的安稳感。
但是那种感受在此刻却完全没办法让诺尔斯感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安心。
他不自觉地翻转右手,将视线投向前一刻还在流血的右手掌心。此时此刻,本应有的地板碎屑和随之而生的伤口都荡然无存。
周遭的景物急剧变化,各处的细节在转瞬之间发生劣化,片刻后,诺尔斯就身处在一片纯白的空间当中了。
然后,伴随着重重的关门声——
诺尔斯再次回到了最开始所在的房间。
此刻像是在罚站一般地面对着房门的诺尔斯背后,银发的少女——阿德诺的女王库蕾缇雅——仍然站在诺尔斯走出房门时她所在的位置。
在利用温差产生的空气流动将房门关上,借此让诺尔斯“回来”以后。
库蕾缇雅露出清纯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淡然地开口说道:
“欢迎来到咱的城堡,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