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个月了,还从来没见过这里的虫子。
“见到我故乡了么?”
张黛背着手,在奖励河岸边上走着。
……
奖励河成了村子的一条边界线。
我晚上基本没出过门,所以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的草尖到了深夜会发出淡绿色的光芒。远远看上去,像萤火虫一样。
它们让这里的黑夜不再黑暗。
……
“一个被烧毁的蜘蛛村。”我说,“那应该是你的故乡吧?”
张黛虽然愣了一下,但并不十分惊讶,缓缓道:“是啊……迟早是要被烧毁的呢。”
“有个名叫老杰克的铁傀儡接待了我们。”我说。
“我认识他。”
张黛弯下腰,拔下两根荧光草,插在马尾辫子上。
她的马尾立刻发出了光。
“我认识他,”她说,“我小时候,他经常给我变魔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玫瑰花。”
“他也送了文霞一朵,我一朵……他的眼神应该是越来越不好了。”
她笑了。
她头上的荧光草,随着她的步伐上下起伏,在漆黑的夜中划过一道道痕迹。
“我出生的时候他已在那里守候多年。”张黛提起墨色长裙,从奖励河的一处卵石桥走过去,“他至少有二百多岁。”
我跟上她的步伐,来到奖励河对岸。
对岸是荧光草地,没有树木存在的区域,荧光草长得更加繁茂了。
“但我们回来之前,他摔断了腿……我们用史莱姆的凝胶粘好了他。”
张黛点点头,直接躺倒在荧光草地上。
“躺下。”
我坐在她身旁。
“我们找到了崔司姨妈的遗体,解开了她身上的诅咒。”
“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她爬起来,用手撑着地面,看着我,“不过,我把这个村子发展得这么大……可一句夸奖都没从你这儿听到啊。”
“辛苦了。”
我把手轻轻放在在她头上,却不小心把那两根渐渐熄灭的荧光草弄掉了。
她没有躲开,只是用双手抓住我的手,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我,略带愠色。
“……别碰乱本小姐的发型。”
“你的头发让人忍不住想去摸呢。”
“你的意思是这是咱的错咯?”
她似乎并不喜欢这种玩笑。
“是我的错啦。”
我顺势躺下,面前是一条一望无际的星河。
也许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前,它们就已经在注视着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
每一阵新生儿的啼哭,每一句言语,生灵的声音,野蛮的战火,令大地都无法忍受的剧痛……
都融化在了这无边浩瀚的星空中。
……
“想摸摸吗?”
“什么?”
“要不要摸摸,”她靠过来,脸偏到一边小声说道,“我的……头发?”
“如果那些蜘蛛人看到她们的大主教是现在这幅模样,不知道他们心里会怎么想。”我说。
她“咯咯”地笑着,靠在我胳膊上。
……
月亮升上来了。
血红色的月亮。
“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了。”我说。
“阿文。”张黛忽然拉住了我,“我以后可以叫你‘阿文’么?”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没有。”她摇摇头,“姜萝和文霞都可以叫你‘哥哥’,我认为……本小姐也应该有个和你名字不一样的称谓来叫你……所以就叫你阿文咯。”
“那我也应该有一个,‘主教大人’。”
“别提那个名字。”她有些生气了,“这可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那应该叫你什么呢?”
“诶?嗯……让我想想……”
她忽然慌了,眼神有些迷离,最后低下头去……
“叫我……阿黛。”她的声音很小。
黛的读音在英语里是死亡。
不过看她这么期待“这件事”……我还是不要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吧。
“阿黛。”我说,“今天宴会上的你……真好看。”
“还用你说嘛?”
她轻笑一声,然后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来,双眼紧紧盯着我。
“阿文,你可要紧紧跟着本小姐的步伐,可不要独自走丢了。”
我伸出手,她拉着我站起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血月照耀下,她的红色眸子中跃动着……一种光芒。
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
回到村子以后,张黛立刻恢复了大主教的姿态,派了一男一女两个蛛人侍卫把我护送回了家。
护卫说他们不久之前就已经把文霞送回了家,还帮她把土行侠身上的行李搬了过去,而老克被安排在村子里给旅行者准备的旅馆。
我明天一定要把老克的房子造好,不能再给村民们找麻烦了。
……
家的结构变了一个样。
首先,多了两个房间。
一个房间位于文霞房子对面新造的走廊尽头,旁边挂着“文”字标牌,是我和妹妹的房间。
还有一个房间在客厅旁边的通道,所有的箱子、工作台和熔炉都在里面,里面另外还有一张桌子,一张真正意义上的桌子,而房间外面挂着“工作间”的标牌。
浴室前面修了一个小池子,我在公共浴池见过,是为了避免鞋上的脏东西在室内滑倒而准备的清洁池。
文霞原来的房间被改造成浴室的更衣室,一些木头柜子上摆着成摞成摞的白色羊毛浴巾。
我脱光衣服,围上浴巾走向浴池。
浴池的水还是热的,这说明刚刚文霞肯定来洗过澡,一旁的台子上放着洗发液和肥皂。
我的头发有些太长了,幸亏这个世界没有跳蚤,不然它们肯定已经在我的头发里繁殖了好几代了……
……
洗过澡,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我们的房间,但文霞还没睡,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我走过去,坐在一旁的床上。
房间内铺了木地板,正中央还铺了一块花纹地毯。
房顶上是一盏可以通过活塞开关的红石灯,倒悬在房顶上。
开关在我和文霞的床旁。
我们的床在左手边和右手边,一张床的毯子是蓝色的,一张床的毯子颜色是红色的。
正前方窗子有窗帘盖住,窗帘上画着森林的像素画。
靠窗放置的是一张做工非常精细的书桌,至少比我用木板和栅栏装的桌子好看得多,用起来也更舒适。
两边都有抽屉,桌子上的笔筒里还有胶皮裹着的炭条,抽屉里有两摞纸。
文霞正在看着一本从地下书库带来的书。
她觉得自己的视力和我一样好,所以一直没有配眼镜。
现在跟书差不多亲到了一起。
“你在看什么?”我走到她身边。
“龙族典史。”文霞抬起头来,“第二本……啊,欢迎回来,哥哥。”
“龙族?你看那些龙的故事吗?讲的什么?”
“毫无生气的叙述,从开国皇帝到龙族覆灭……里面穿插着一些别处的传说。”
“别处?”
“除了下界,还有现世的传说。”文霞说,“但是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传抄改译,应该已经和原本差距很大了吧。”
“那你看它干嘛。”
“我在第一本的目录上找到了一些……关于炼药的内容。”
我一愣,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带着有炼药台,去张黛的故乡,现在是凋零村的路上路过的女巫小屋找到的。
我把它取出来,放在地上。
炼药台中间是煎锅,下面是一根火元素棒,三面有三个瓶子,侧面有巧妙的机关控制药品的流出。
“如果能掌握一些简单的药水制作方法,就再也不用怕受伤、却只能听天由命的状况了。”
她把笔记那给我看,被削尖的炭笔写出来的字小巧秀丽,相比于她在珂萝被封印的地牢里写下的那些像是黑板报一样的文字,这些字迹终于有了妹妹的感觉。
“说起来,我们现在有了颜料,你想画点什么?”我问。
文霞可是某站数一数二的绘师,在我们的世界,她的个人帐号有数十万关注,几乎每天都会有想找她合作的人。
但在这里,她只是一个被折断了翅膀的普通人……
她抬起头来。
“不知道呢……”她思索了一会儿,“本来想画和哥哥一起入浴,但那好像挂不出来。”
“你想让你哥我社会性死亡吗?”我叹了口气,“对了,明天傍晚,跟我去奖励河,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她眉头微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