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含着泪睡着了。
作为皇姐的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用手绢擦干妹妹的脸上的泪水之后。我从床上站起，拍了拍裙摆，准备离开。
我并不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否能听懂我这个故事当中包涵的寓意。但是语境中包含的悲伤，即便是小孩子，也是能够理解的。
就当走出妹妹房间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寒意。
紧接着，是鼓掌的声音。身穿黑袍的女性靠着墙壁，右手的前三指捏着银色的烟枪，左手轻拍右手的手心，啪嗒啪嗒地鼓掌。
“莉莉。”
“夏拉斯蒂老师……”
夏拉斯蒂·诺拉贝尔。旅居各地的异国巫医，真实年龄不详，同时精通多国医术的奇女子，同时也略懂巫术。
由于对病人提出“开颅手术”这样“太过陷阱”的治疗方针，和传统医学相悖，而被人忌惮。
她被当做是“被恶魔上身的异教徒”。实际上却是一个不错的人，曾用山茱萸作为药引，治好了多年以来困扰我父皇的怪病。
还在帝国南部的境内，救治了许多身患顽疾的病人，对那里的瘟疫缓解，以自己的健康作为代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您，您都听见了……”
“正巧路过，就忍不住听了一段。”
“这，这个……”
“呀，真是个不错的故事啊。”
积劳成疾的她，曾经生命垂危，险些过世。
但是在宫中御医和侍女的照料下，她挺了过来，但到现在为止，身体还很虚弱。自我记事起，她就一直在宫中修养。
父皇这么多年来的回报，近年来也变成了恩情。
夏拉斯蒂老师搁置了自己环游大陆的梦想，决定将自己的知识和接下来的余生献给帝国。在我六岁那年，成为了我的家庭教师。
顶着“异国的巫医”这个名头教我读书，无论是宫中的贵族，还是外头的平民百姓，多少会有些流言蜚语。即便是父亲后来赐予了她“宫廷顾问”的称号，还是有人害怕她的巫术，甚至还有人说我父皇是着了魔了。
“你想通过这个故事，警醒自己的皇妹，新增家族成员对皇族来说并非好事——小小年纪，就已经考虑到了那一步。莉莉，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
夏拉斯蒂老师沉着脸，嘴里吐出一口烟气。
“老师，您身体不好……烟的话，还是少抽为好……”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小家伙。”
“诶哟，好痛……”
我只是好心提醒她一句，却换来被乘载烟草的斗钵狠狠敲打了一下的命运。
呜呜呜，被敲一下是小时，我可不想我漂亮的白发被烟草烫焦了啊，会很难看的。
趁年轻，不保养好头发，以后可是会头秃的哦——这是前世换来的教训，为了不让头发变少，这一世我每天都在保持健康饮食和健康作息。
虽说这个时代没有垃圾食品，晚上也没有电灯就是了。
想不健康饮食也不行，想熬夜也没有手机电脑，更没有电灯。
别和我提打着蜡烛看书这事——书上的字对我这个精神年龄加起来将近四十岁的人来说也太小了，晚上读几行就迷糊眼，想睡觉了。
宫中也没有对胃口的女孩子，晚上陪我聊聊天，讲讲话什么的。
同样岁数的男孩子都是色鬼不说，还很幼稚。不是他们不愿意和我玩，而是我真的不屑和他们一起玩。
再说，爸妈不会允许我夜里出宫的。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莉莉，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唔……”
“你在担心什么，顾虑什么，我都很清楚。”
虽然从我那个故事里，得知了我脑袋里的坏心思的夏拉斯蒂老师很生气，但我毕竟是晚辈，又是帝国的皇女。在小小地教训过我之后，就不再责备了。
“但是，心里再怎么有情绪，也不可以发泄在自己的皇妹身上哦。”
“学生知错了……夏拉斯蒂老师。”
没有什么不是卖个萌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卖两个。
“况且，你想得也太多了。”
夏拉斯蒂老师侧过脑袋，在母后心爱的盆栽里边，抖了抖烟灰。
“宫中的权利纷争虽然错综复杂，但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子想到那一步。”
“是……”
我一边老实回应，一边偷偷看向那个遭殃的盆栽，为母后感到心疼。
那好像是某个遥远国家的使节渡过远洋，带来的稀奇物种。
用21世纪的话说，这个叫做“多肉植物”。
物如起名，它是那种看上去水水的，肉很多的植物。看上去很好吃，恨不得让人咬上一口的感觉……
尽管理智告诉我，那玩意儿味道肯定不好……就是了。
“莉莉。”
“嗯！嗯！！”
“老师和你说话的时候，又在开小差是吗？”
“没，没有！！”
夏拉斯蒂老师的说话风格，和我以前初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完全是一个腔调。
老师做久了，大概就会变成那样。被学生逼疯多了，做老师的，耐心就变少了。
“那么接下来，要和你说些私密的事情哦。”
“私密的事情？”
“谁都不能说哦，包括你的父皇和你的母后。”
“呃……学生明白，我有分寸。”
她看相别处，长叹了一口气。有件事似乎一直积压在她的心里，谁都没有说出来。
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她特地把这件事拿出来，讲给我听。
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学生，世上唯一较为亲近的人。
加上从小我就古灵精怪，心机比一般的孩子要重，她知道我是能够托付的人。
“实际上，我想说的是你的母后……你的母后，蕾丽纳莎·卡索斯·斯普莱纳。”
“母，母后？”
“她是一个内在比外在可怕得多的人。你一定要小心……”
“她，她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一惊，母后虽然有的时候很严厉，宫中礼仪什么的，我怎么学都学不会，一旦做不好，她就会斥责我几句，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很疼我的。
“实际上她对你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执念，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执念。她坚信，你是神赐给她的宝物，你就是那个皇位的继承人。”
“这有什么问题吗……”
嗨，就这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不，莉莉，你听好了。”
“嗯……”
“你的母后，有一天下午，背着你的父皇，偷偷来找过我。”
“啊……我母后，去找过老师你？”
在我的印象中，我妈看上去虽然年轻，但内在绝对还是一个标准的婚后大妈。
每隔一段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周，就会找宰相叔叔的老婆，或是其他贵族的妻子，坐在一起，有模有样地在宫中的花园里喝喝下午茶。
大妈们坐在一起能聊些什么？当然是比谁家的孩子优秀了……
宰相家的大儿子，六岁就能耍剑术，把小孩用的木剑，耍得有模有样。
这种时候我妈就笑了，毕竟比学东西快慢的话，我这个有前世记忆的第一王女，几乎是无敌的。算数、绘画、棋艺、写作、骑术，只要上手就会。
当然，她是不会把我在宫里习惯拿手抓起面包水果来吃这种“陋习”说给别人听的。
宫里人吃东西……那叫一个讲究。
手抓？那是外面的“贱民”吃东西的方式。宫里的人上人吃什么都要用刀叉，切口要漂亮，餐具不能碰到盘底，发出声音……这都是些什么反人类的吃法？
我妈吃块面包，我一顿饭都已经吃完了。难怪她身材能保持得那么苗条，都是饿的吧。
言归正传，大多数的时间，不，绝大多数的时间，在外面，皇宫贵族们只能听见我母后赞扬我的声音。
各位贵族太太虽然也吹捧自己的小孩，但不能太过——要给我妈面子。
【虽然我家小孩怎么怎么棒，但还是比不过公主啊。】
这种类似的话，一定是要在吹捧过自己的小孩之后，接在后面说的。
就像是《半泽直树》里面，银行职员的太太们一样——太太在茶会中的话语权是根据丈夫在职场中的地位的来排序的。
我爸是谁？那可是国王，帝国的皇帝。
我妈是谁？那可是王后，帝国的皇后。
论话语权，哪有人能在茶会上比得过我老妈的。别说是宰相大人的妻子，就算是宰相大人本人过来，只能低声下气的讲话。
咳咳……又想偏了。
老师讲到我妈肚子里有坏水，不由得就在脑海里重新塑造起我妈那“无比高贵”的形象来。
“对，她来找过我，她别的没有多说，只说她想问我一副药。”
“开一副药？母后大人……她……生病了吗？”
夏拉斯蒂老师的脸，又黑沉了下去，并摇了摇头。
“不，她问我要的，是让男人无法生育的药。”
“男，男人，无法，生，生育……我妈，出……出轨了？”
老师说我妈并非表面上那么善良，这么一说，我还以为我妈喜欢上父皇以外的男人了呢。
“你这个笨蛋。小小年纪，脑袋里全是些龌龊的东西，亏你身体里流着银龙之血！”
面前的女性又拿手上的烟斗敲在了我的头上，正好敲在了我刚肿起来的包上。
“呜~”
“她并不打算把药给别人的男人，而是打算把药偷偷喂给国王。”
“什……什么，喂给我爸……那我爸他老人家，不是就……不举了吗……那对我妈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眯起眼睛，一脸疑惑：
“夏拉斯蒂老师，后来，你把那种要，给我母后了吗？”
“那可是帝国的皇帝！在他背后做出那种事情，是要掉脑袋的！我曾在旗帜下向银龙宣誓效忠于帝国，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老师的表情很狰狞，看上去十分可怕。
的确，以老师的作风，是不会做这种坏事的。
简单分析一下，我妈把不能生育的药灌给的我父亲，而不是灌给自己，是不想让我父亲和她，甚至是其他女性，诞下其他皇位继承人吧……
如果真是老师说的那样，我妈对我抱有一种病态的执念，希望我成为帝国的继承人，那她的所作所为，就说得通了。
“可母后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如果成功诞下皇子，那也是她的孩子——为了我，做这种事，没意义啊。”
“你太天真了，莉莉。”
“什……什么……”
“皇后虽然现在看上去年轻貌美，但也年过三十。就算再怎么保养，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岁月的痕迹，迟早会攀上她的额头吧。”
“您，您是说！”
“没错，她的这种想法，源自于她心里的那种不自信。等到皇后四十岁，五十岁之后，变得苍老了，年老的国王，依旧可以娶进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新妻进宫。如果那时候如果莉莉你还没有当上皇后，而老国王和新妻诞下皇子，那么你的皇位……”
“我去……我怎么没想到那一步。”
我捂住自己的脸，脑袋里全是那样的画面。
“相比你的母后，除了找我要过方子之外，还去找别的巫医要过同样的药方吧。”
“嗯……”
“老师只能提醒你到这儿，近日夜里不太平，我得出宫避避风头，如果想见我的话，就到南边来找我吧。
夏拉斯蒂老师在临别前，塞了一块紫色的宝石给我，让我好好保存。
“老师，你，你要走？”
夜里不太平……是母后派刺客，要杀老师灭口？
“这块宝石你收好了，是我们一族的宝物。我没有丈夫和孩子，但我看着你长大，所以你就是我的继承人。”
“老师，你要走，就等我……”
“等你什么……”
“等我当上女皇，我就把您接回来！立刻把你接回来！让你住上最好的房间！给你找最好的香料和烟草！我每天亲自过来侍奉你！伺候你吃穿……老师……我……”
她点了下头，笑了：
“小家伙，有你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我走了——照顾好自己哟——”
“老，老师！！”
在话语间，面前的女性消失在了原地。
竟留下我手里握着的紫色宝石，和一块黑色的斗篷。
“别，别走……”
多年教导我读书，陪伴我长大的家庭教师就这样离开了。
我的心里很是难过，空空的，心里酸涩不堪。
我捡起地上的斗篷，披在身上，逃回了房间。锁上方面之后，我躲在角落里，捏着斗篷的一角，痛哭流涕……
“呜——”
这一世，我从未发自内心地感受过悲伤。
前世，有好几个，让我哭泣的夜晚，但我早就淡忘了这种感觉。
唯有今夜的伤感，钻进了我的骨子里，在我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刻上了悔恨二字，是多少个岁月都无法洗净的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