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走咯。”郑瑶收拾好书包。
“来了，怎么刚好抽到我们……”郑曦半眯着眼慵懒的回答，紫色的眼睛藏在里面。
这是初中毕业前学校给毕业生们的礼物——疯人院一日游，虽然学生和老师都感觉这怎么也不应该算作饯别礼物。
每个班抽两个人，乘巴士去郊外的精神病院进行参观，回家后可以写观后感或不写。
一般这么说都是“一定要写”的意思。
“玩的开心。”李唐倒是兴致勃勃，“回来和我说说里面是怎么样的。”
李作为中国人口姓氏数量最大，又是唐朝盛世皇帝的性，李唐的父母一定是对他有些很大的期望才取这个名字。
可惜人以群分，只有李唐这样古怪的人才会和同样古怪的郑曦做基友。
“还要上一下午的课才能回家，好烦哦。”不知姓名的女生抱怨，“不过郑瑶也要写观后感，也是蛮倒霉的。”
“我还好啦，但我哥有些让人担心。”因为郑曦真的很懒，大概率会到最后一刻才写，甚至拖到中考后都不写。
郑瑶叹口气。
“走啦。”
“来了。”
早上下过雨，下午的操场地面还是湿漉漉的。阴沉的天空下众人排好队，清点人数后校长又是强调安全又是说什么大家在外要注意学校的形象然后才出发。
然而郑曦全程眯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显然完全没有听。
郑瑶清点好要带的东西，看到哥哥慵懒的样子轻轻掐了他一把。
上了巴士后两个人坐在一起，郑曦歪过头靠在玻璃上看外面的景色。
雨洗过的天空有铺上厚厚的云层，云层像棉被一样盖住城市。水从翠绿的树叶尖低落，地面的积水映出过往的行人。
“妹妹，有没有带伞？”
“带了。”
“嗯。”就没了，兄妹间的聊天就这么结束。
花了大约二十分钟，巴士到达目的地——疯人院，叫精神病院可能会好听一点。
一个秃顶的中年人在门口迎接，他自我介绍，是这所疯人院的院长。院子分前后院，前院的病人比较安全，学生可以自由地走动，可以和病人们交谈，但不能和病人触碰。
这些病人外表和常人无异，穿着病服各玩各的，只是行为怪异了点。
比如庭院水池旁那个女子，像芭蕾舞者一样不停旋转，她陶醉其中。
一个老爷子和一个小孩隔着石桌下棋，应该是，他们的棋子如果是空气的话。
女孩抱着洋娃娃在树下说着和兔子的怀表掉在哪里，说着茶会，说着扑克士兵如何巡逻。
比较正常的坐在石凳上望天发呆。
要写观后感吗？随便找个人聊聊然后写上去敷衍了事吧。
郑曦这么想着，坐到石凳上，然后用什么提起话题呢？最后他放弃了，跟着一起发呆。
“你看过《盗梦空间》吗？”这个病人问道。
“看过。”郑曦回复。
“感觉怎么样？关于设定。”
“很靠谱，不过要到电影里那样的对梦境干涉程度，人类还要努力一万年吧。”
“你知道天道吗？”一下跳到了玄幻话题上。
“仙侠小说里常提到的那种？”
“宇为四方之和，宙为古往今来。”
大概意思是，宇宙指所有空间和时间之合。
他又继续向下引：
“或许这一切都是梦境。
是天道的梦，我们都只是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人都是我们所遇到过的人，也许不认识，只是匆匆一面，但已经被潜意识记住，所以他们会在脑中出现。
如果反过来那我们所遇到的人会不会是梦里的人？”
“或许，毕竟只要参数差不多并不会被察觉不同。”郑盲曦接上了话题，男人都有中二之魂的。
这个病人看向他，露出惊喜的表情。
“如果把参数调整一下，世界的连锁反应会被阻止吗？就像游戏出bug后被修复那样。”
“如果有这个系统应该会，不过bug更有可能会直接被抹除。”
“bug是错误，而不是存在，只是排列不同导致的结果。作为概念它是一直存在的，能被抹除的只有物质。”
“把概念具显化再毁灭应该可以，或者同等的概念以毒攻毒？不，不对，被毁灭的还是物质，存在物质中的信息或者说模因没有被毁掉还是于事无补。”
“模因需要依附物质而存在，第一种方法还是有用的，只是有些麻烦。”
“可是只要存在过，被记住过，那它还是存在的，并会在时间长河上留下锚点。”
“痕迹可以被掩盖，记忆可以被删除。”
“这么做不会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吗？”
“只要足够完美就没问题。”
“那，你想抹除什么？”
“做梦的人，这个世界的神。就像普通人做梦一样，在梦里祂应该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我们都是祂的潜意识，我们是祂的一部分但又不是，想要真正的独立必须把祂杀了。
为了让这个梦境永存，让这个梦境可以一直稳定，让这个泡沫一样的梦不被外界知识所侵染。
必须把祂杀了，让这个天道沉睡，把宇宙变成植物人。
但高明的艺术家往往把自己藏在自己的作品里，喜欢和普通人玩恶趣味的捉迷藏，祂在这里可能是人类，是东西，是植物，是概念，是物质。要找出来有些麻烦，不过我已经有所察觉，我知道了这是个梦，祂一定会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给我提示，继续这个游戏。
是你吗？你难道就是我要找的人？或者是代表祂的使者？”
好中二，郑曦感慨。
“或许是你自己？”郑曦微笑地看着祂。
他却愣住，然后又挥手笑道：“不会的，不会的。我早就试探过自己了。”
“怎么试探？”
“到寺庙、教堂、道观、金字塔和尖塔里问过，结果都不是还被赶出来。到最后最重要的还是感觉，无论我持唯物还是唯心论，世界都在那里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人类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可以了解世界的途径。
不过世界是不停变化的，并且这些变化之间如果相互运用的话，我们的探索从一开始就改变了最原本的世界，是不可能真正会到最原本的世界。
你知道吗？如果没有生命，现在的地球还是一片炼狱。没有植物改变大气，天还是灰黑色，没有动物大地只有流动的岩浆，没有人类，地球上也不会有文明。这都是生命客观上对地球的影响。
而对人而言，世界因为观测所以存在着。如果没有眼睛我们是没法看见世间美丽的光景，相对而言没有这美丽的光景我们的眼睛或许也没什么意义。当我们看见时事物才存在，我们看不到时，事物真的存在吗？是因为我们看见了所以它们才存在，还是它们存在着所以我们能够存在？
但无论怎么样，想要维持美好的一切，祂，理应去死。”
好强的决心，但也同样的中二。
“关于世界因为观测才存在着这个观点，很像量子力学。虽然有些唯心主义的影子，但事物不应先存在才能相互影响吗？哪怕只是臆想的事物也要先在脑中存在才会对人产生影响。”
“谁知道呢？模因可比基因更加牢固，模因可比基因出现的早。”（模因可以简单理解为信息。）
“像基因一样会遗传和变异，是吗？”
“当然了，万事万物都会变化，但又都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就像有东西在操控着一切，这精巧的变化像是有意识地引导智慧生物去思考去探索，所以说是祂的恶趣味游戏。”
“为什么祂会做这个梦呢？”
“不知道，能影响人做梦的事情很多，何况祂是神，神为什么烦恼，神在想什么只有祂自己才知道。唯一能肯定的，那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能够影响宇宙的事物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东西。”
郑瑶听到了两人在聊天，也坐了过来。
“哥，这位是？”
“忘记问名字了，你是？”
“陶灵，妄想症兼偏执狂，还有一年就可以出院了。”
“如果只是这样是不会进疯人院的，你应该还做了其他事吧？”郑曦完全不会看氛围。
“我杀了几个人。”一点也不像玩笑，两人突然有些看不清陶灵的表情。
妹妹稍微抱住了哥哥的手。
郑曦则摸向衣兜，里面有自己带的笔，防身用。
气氛没有僵太久，校长刚好在门前集中大家，准备到内院看看，要求大家期间绝对要保持安静。
医院里长长的走廊回荡起错落的踢踏声，窗外开始下雨，但墙壁和窗户的隔音效果使一切显得有些寂静。
内院的病人一般很危险，所以被都有独立病房，门上有一扇小窗。
郑曦透过小窗视线向里面瞟去，确实有些危险，哪怕不危险也足够吓人。
女人似乎在高歌，不知道是原本就没声，还是墙壁隔音的原因让人听不到声音。从黑眼圈就可以看出她似乎很久没睡好。
另一个房间，头发凌乱，衣服松垮，隐约还有些抓痕可以看到，似乎都是他自己抓的。以及墙上的奇怪涂鸦配上神神叨叨的神情，没人像直接和他触碰的。
还有一间明明是大白天，却漆黑一片。
郑曦不在去看，他感觉妹妹不太对劲，是害怕了吗？
郑瑶的脚步声比平时重一点，神情不太自然。
“把包给我吧。”郑曦伸出手。
“不用，我拿得住。”
两人走在队伍最后面，声音更小，校长听不到的。兄妹两人看到前面的人让出路，也向两旁让开路。
一位面无神情的护士推着推车走过。
应该是机械护士吧，这么逼真。
也算见怪不怪了，毕竟都2035年了，一个基本现代化的中国就快要建成。
2020年的5G普及开始中国就先一步进入了第四次工业革命，不过也仅仅是先一步。许多国家也紧紧跟在后面开发着出自己的科技成果。
听说高中还有通用技术课，课本的内容应该会比初中更细化，假期要看看吗？
终于，院长带着众人凝重地在内院里走了一圈，来到目的地——纪念墙。
墙上记录了这个精神病院自1965年开办后至今的所有历史，还有出院病人的感谢也同样会在上面刻下名字。
这里在医院后面，如果直接绕过建筑到这里会更快。
不过院长刻意带大家在内院参观了一圈。
到纪念墙时，鲜花和绿树在这个小圆圈里健康地成长，它们簇拥着一面残缺的墙壁，墙壁上刻有许多文字。
原来疯人院原本是个抗战时期的战地医院，战争结束后有人收购了它，并准备开一个私人诊所。收到文革影响，它又一次被荒废。第二次被人发现时，那人知道这里曾是战地医院，但受到老一辈思想影响，认为这里冤魂四起，如果要用小孩的阳气镇压，建学校又离市区太远；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疯子的煞气镇压。
于是这里成了精神病院。
果然现实比小说魔幻。
旅途就这样到了终点。
走时天在下着蒙蒙细雨，离开时大家走的是绕着建筑的小径。
幸好大家都带了伞，各色的伞打开。
庭院里一时之间几十朵颜色各异的花朵绽开，涌向巴士，又昙花一现般消失。
“巴士回到学校时应该刚好放学，你们可以直接走，如果有东西在学校就自己拿。”校长在车上补充道。
“有什么忘带了吗？”郑曦问妹妹。
“我们没带书包。”郑瑶回答。
“作业啊……明明都快毕业了。”
“明明你都愿意把高中课程自学完，却连最后一份作业都不愿意写，真是奇怪。”
“我可是你哥哥哦，这么说就是说自己有个奇怪的哥哥。一个奇怪的哥哥也必然会有个奇怪的妹妹吧。”
“我才不奇怪！你的眼睛是紫色就很不正常了，还有这副懒散的模样。把眼睛睁大点！”
“是是……”
“所以你才奇怪！”
用不着重复吧，换一个话题吧。
“昨天向你表白的初二同学，你答应了吗？”
“没有！”
“也是，毕竟你很漂亮。高中准备谈恋爱吗？”说完，郑曦还戏谑地靠近。
“要你管！”脸红了，妹妹。
“妹妹长大了。”
……
精神病院，那间漆黑的房间里传出感慨声：“真是块美玉，如果可以雕琢一番绝对，绝对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