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陡然安静下来。
少校的脑袋被少女笃定的说法给震得嗡嗡作响,他愕然得张着嘴,目光止不住得在这对年轻男女之间跳转。
“小……小少爷?”
少校微颤着的声音传入耳畔,凯因这才反应过来,他狠狠地瞪了船长一眼,压低声音解释:“你想想也不可能,她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好你个负心汉,一回到奥兰就打算撕毁我们的婚约?”
罗伊抢在他说完前打断了他,满脸都写满了幽怨与委屈,她的话语像是连珠炮般一连串地轰了过来:“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因为脱水和受寒死了,哪里还有机会踏上故土?更别说刚才为了保护你,我连这双手都差点废了,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看着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样,凯因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演戏演过了火的船长:“你……你……”
“哎哎哎,好了好了,小少爷你就先别为难这位小姐了。”
少校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用异样的目光看了凯因一眼,然后放缓语气问罗伊:“小姐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得不赞叹罗伊演技的高明,在拥有得天独厚的容貌优势的情况下,哪怕是军方专事伪装的密探在她面前也只能自叹不如。
罗伊没有理会少校的问话,依旧看着凯因,微尖着声质问:“既然你不想认,那好,我问问你,我先前说的话有哪一句是假的?”
这下凯因怔住了,那对湛蓝的眼眸中泛起无可奈何之色,在短暂的思索后,他悲哀地发现,船长虽然是在演戏,但是从她粉唇中蹦出的话语却没一句不是事实。
全由真话构成的谎言是不可能寻得出破绽的,知道自己百口莫辩的凯因阴沉着脸,冷冷开口:“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们那婚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罗伊眸子中闪过一丝狡黠,就像是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看着可恶极了。
但是落在少校的眼中,在凯因冷声开口后,少女的目光却是陡然黯淡了许多,所倾注之情感不可谓不真切。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晨日,本,本小姐带着下仆沿着希帕利亚的海滩散心,却差点被某人绊倒,这才发现了满身湿透,昏迷不醒的他。”罗伊极为拗口地自称为本小姐,开始讲述起那个七分真,三分假的故事。
“希帕利亚?”
少校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然后疑惑地问:“小姐,那不是……普诺拉联邦的海港吗?”
“是的,少校大人。”罗伊微垂着头,发丝遮去了她那双尊贵的暗金色瞳孔,仿佛是在遮掩着与生俱来的原罪。
少校这才恍然惊觉少女拥有一双帝国极为稀少的暗金色瞳孔,在结合了她口中的联邦三大商业巨港之一的希帕利亚之后,他沉默了半晌,这才艰难地发问:“你……不,您是安德森家族的成员?”
如果说奥兰帝国的霍华德家族是从血与火之中诞生的,那么普诺拉联邦的安德森家族便是一手制造了这些血与火的起源。
安德森家族的历史无比久远,早在联邦形成之前,它就已经是执掌希帕利亚巨港的强大家族,它掌握着世上最大的军工产业,拥有远超寻常小国的财富与暴力手段,如今也是整个联邦数一数二的重要成员。
而每一位流淌着安德森家族血脉的子嗣,都拥有着一双美丽的金色瞳孔。
“我是安德森家族的旁系继承人,那几日正好前往主家接受检视……”罗伊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展现得惟妙惟肖。
旁系的女子前往主家接受检视,这意味着什么少校再清楚不过,他用那善于想象的脑回路略一思索,就整理出了一个大概的事情经过。
“也就是说,是您救了小少爷,然后又,呃,不忿于主家的安排,这才随着他一起来到了帝国疆土?”
“是的,在我父母眼中,我从来就只是个讨好主家的工具,成日习武,接受礼仪教导,只为了能够入得了安德森少爷的法眼。”短暂的沉默后,罗伊似是已经看开了,微涩的笑了笑。
像安德森这样血脉阶级分明的古老世家中,为了与主家扯上关系,而利用近乎折磨的手段去训练一位少女,或者说未来的新娘,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没有想到,当初承诺我离开家园,就与我订婚的霍华德小少爷,也是位和安德森少爷一样无情冷漠的人。”
说到这了,该懂的少校都已经懂了,再多说也许就会露出马脚,罗伊这才一转口风,哀哀地望着眼角不住抽搐的副手。
凯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船长居然真的编出了这么一个活灵活现的故事,而且最关键的是,少校竟然还真的信了,这个老家伙怎么就这么好骗?
但他所不知道的,其实他也曾是罗伊船长精湛演技的受害者。
“你瞧,这戒指就是他昨日买给我的订婚信物。”罗伊像是展现战利品一样将戴着戒指的左手无名指在少校眼前晃了晃。
看着那枚价值不菲的蓝宝石泪戒,少校彻底落入了船长的圈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凯因一眼,然后为自家的小少爷弱弱地辩解:“这个……也许是因为小少爷看到那个黑鸦会的混蛋,想起了过去的事,所以才没有心情谈论这个话题。”
“够了!”
凯因冷着脸起身,将罗伊想要附和出口的拱火之言逼了回去,但令他没想到的事,一向不肯吃亏的船长这次却乖巧地闭上了嘴,配着那微微用力的伤手竟平添了几分柔弱。
见状,少校的眼皮急跳了几下,连忙起身拉过凯因,去到稍远一些的书架旁,压低声音说:“小少爷,霍华德家可从来没有不守诺言,甚至欺凌未婚妻的前例啊。”
“她说的根本就是……”
“那小少爷你老实和我讲,这位小姐到底有没有救过海难后的您?”少校平静地打断了他的“狡辩”。
闻言,凯因面色一黑,却也只能低沉着声说:“有。”
“那刚才是不是她挡在您的面前,格杀了那位黑鸦会杀手?”少校一脸肃穆。
“是。”凯因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个字。
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少校重重地拍了拍凯因的肩膀:“虽然我还是觉得在做这样重大的决定之前,先告知给总督大人会比较好,但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多劝您了,只求您稍稍,稍稍顾及一下霍华德家的脸面,不要欺负那位小姐了。”
凯因极度荒谬地看着满脸认真的少校,很想把他的脑袋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二十多年不锻炼就算了,难不成就连脑子都退化了?
“出了黑鸦会这么一档子事,今夜你们就别回小镇了,我叫人去为你们腾个房间出来。”说完,少校就老怀欣慰地推门离去,为这对他眼中的欢喜冤家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
瞥了眼无声合拢的木门,凯因在无言了许久后,转眼望向恢复真面貌,展露出恶劣笑容的海盗。
“这下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