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你要留下来吗?”
“我之前预订了旅舍。”
“不如就住在这里吧?反正你也住过很多次了。”
路易本想拒绝,却说不出口。
“那就麻烦你了。”
……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坐在沙发上,局促地交叉着双手。
达芙妮坐到他旁边,“你不用感到负担,是我选择把孩子生下来的。”
“小姐,何必迁就他呢……”老妇人从厨房端出餐盘,对路易呛到:“你这个人渣,也好意思回来,你知不知道小姐是早产,如果不是病人到家里来找小姐,恐怕母子都会有危险!孩子要出生的时候,你却在外面逍遥。”
“科尔本太太,去把剩下的菜都端出来吧,让我和路易单独聊一会儿。”
科尔本太太不情愿地走了,临走前还瞪了路易一眼。
“为什么不写信给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叫我,我都会回来。”
“那么路易,你爱我吗?”
面对达芙妮突然抛出的质问,他失语了。
他们曾经相拥过很多次,在那时他们毫无芥蒂。但是现在想来相拥的理由并不是相爱,至少对于他来说,他们很害怕。尼耶尔走了,因此小队的其他成员也联系不上,在那场和非人的战斗之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同伴的死和怪物带给他们的精神创伤击碎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唯有抱在一起才能让他们惊恐的内心获得些微的安全感。
但是后来这个举动变得无法挽回,就像上了瘾一样。
离开特兰多瓦也许是个错误,他本应该待在达芙妮身边,至少要陪她走出这段心理阴影。他避开了达芙妮率直的视线,“对不起,过去发生的……都是我的错。”
“我可不觉得是个错误。”达芙妮抓住他的手,“你不用自责,因为你给了我勇气,让我走出那个阴影。”
“但是……”
“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但是我不后悔。我耍了小聪明,让你注意到我,在那个夜晚……而且我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
感受着达芙妮双手的温度,他幡然醒悟。只为了逃避恐惧的肌肤之亲,一直都困扰着他,在看到意外得来的孩子之后让他愈加内疚自己的莽撞。不管达芙妮是纯粹想安慰他还是说心里话,他都能从中得到些许救赎。
“如果那时你不把我从绝望中拉出来的话,我恐怕无法一个人活下去,但是在你痛苦的时候我却不能在你身边。。”
“没有他人的帮助,懦弱的我们很难克服自己的缺点,我想我们都需要别人给我们勇气。所以放下吧,过去的都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选择。”
“谢谢你。”路易小声说道。
“吃饭吧,看你的样子肯定是饿坏了。”
……
为什么达芙妮还能若无其事地在席间说笑呢,他们之间有一个朦胧的距离,因为时远时近让路易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她。
深夜再次降临,帮佣的科尔本太太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路易局促地坐在桌前。
达芙妮安抚好婴儿之后,便靠在门上望向他。
“离开特兰多瓦没多久,感觉都快认不出来了。”
“认不出来这座城市,还是我?”
“是你……我记得走的时候你说要找其他的工作。”
“嗯,我在雷芙娜学了一些药剂知识,在闹市区里租了一间屋子卖调制药剂,顺便帮助一些外伤病人止痛。科尔本家的孩子就是我治的,她了解到我家里缺一个帮佣,就主动过来找我。”
“原来如此,你是精神系的魔术师嘛,”路易回想起与她并肩作战的日子,“只是改变了一点点体感,就能让身体变得更灵巧,如果不是这么多次经历我都无法相信。”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将那些多余的负担消除以后,也许只是将人类本来的力量激发出来吧。”
“也许吧。”
话题中断了。
壁上矿灯的光逐渐转暗。
“差不多是时候要睡了。”
“嗯。”
“你要……跟我一起睡吗?”达芙妮露出期待的表情。
“不了,我还是睡外面吧。”
她凑了上来,“我还想捉弄一下你,你竟然不上当!”
“以前被捉弄地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达芙妮手扶着桌子,坐在上面,“你在雷芙娜,一定有了喜欢的女孩了。”
她的敏锐令路易惊讶。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那当然了,雷芙娜有这么多女孩,总有你喜欢的类型,你入学一个月就谈恋爱,我也不会感到惊讶的。对方是哪里人?肯定是个名门的大小姐吧,比你年轻还是年长?”
达芙妮不厌其烦地追问着塞布琳娜的情况,不过结果令她十分失望。
“你这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所以说……我们才刚开始……”
“追她?让我给你支招吗,肯定迅速见效。”
路易愣住了,“我信你,不过我总觉得按你的方式来,对方很有可能就飞走了。”
“飞走?”
“嗯,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和塞布琳娜交流的时候,总觉得她有些怕我……照理来说……”
“肯定是你那凶恶的眼神一不小心瞪到她了。”
路易摇了摇头,“不是这种感觉,总觉得她心里有些其他的芥蒂,不仅是对我,还有对其他人。”
“那就去慢慢了解,然后解开她的心结,是你的话肯定做得到。”
“要是真的这样就好了,”他挠了挠头,墙上的挂钟在昏暗的灯光下已经来到了凌晨。将事情全都坦白以后,他开始纠结,自己到底应该放弃这段尚未进入正轨的恋情,负起责任留在特兰多瓦陪达芙妮,还是应该放下这段过去,继续在之前的道路上行走。
“时间也不早了,再说下去就影响你休息了,你在列车上坐了那么久肯定很累了,晚安。”
“晚安。”
达芙妮合上了门,留给路易一个需要在熟睡前思考的问题。
……
为了能找到达芙妮,他们来的时候刻意卡了休息日的时间。一觉醒来,对于特兰多瓦的大多数人来说,休息日开始了。
政府职员,匠人,高级商铺,私人医师,家庭教师,警卫高层中的部分人都开始了休假生活,脱去一周以来的疲惫,他们要在今天好好放松。
“你也休假吗?”
“平时要是没事干就研究魔道书,有时候也会去诊所,不过今天我想休息。”
达芙妮没有选择医师服而是便服出门,在房间里化了很久的妆,当她走出来的时候,路易简直认不出来了。
“该说是冲击,还是什么呢……你想这样出门吗?十个痴汉会有九个来袭击你的。”
“那你就把我保护好呀!”她俏皮地一笑,拉着路易出了门。
她比路易大几岁,但是今天却完全表现地像一个孩子。
“今天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来不及了。”
“我们要去哪?”
“跟着我走就行了!”
他们从拥挤的街道、隆起的石桥、幽深的小巷走过,从小吃铺子、水力磨坊、寂静民居旁走过,来到了一座纯白的装点得如同宫殿一样的建筑前。
“这是……”
走进去之后,路易惊呆了。
这些宫殿里供奉一般陈设的华丽服饰,毫无疑问是婚礼用的。
“自从来到特兰多瓦之后我就注意到了这里,至今也来过许多次了。”她的眼中闪闪发光,“我也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
“会是怎样的?”
“很快我就会知道了。”
她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大红色的礼服,是在此前的她经过无数次比较之后最终决定的那件。
这件礼服是亮缎的材质,提起胸前的面料从左肩上穿过,右肩并非**着,上面躺着她扎好的波浪卷发束。缠腰加到了两层,并用体前系着的两朵花饰掩盖了产后的微胖,当然天真的路易并没有能注意到这一点。
只覆盖到前臂的鲜红丝质手套,也有达芙妮明快的风格,她拿下另一套礼服,催促着路易去换上。
……
“速写师已经来了。”
工作人员在远处向达芙妮喊道。
“那就开始吧?”
她端坐在纯白的华丽房间中央的名贵椅子上,而路易则穿着灰白狼毛边、左胸前有着艳丽红色花饰的黑色礼服,站在她的身后左侧。
“很好很好,一个光彩夺目,吸引了这里所有男人的视线,另一个既有野性的气质,也有优雅的风度。”到来的速写师用速写魔术在昂贵的画纸上飞快地记录下了二人的模样。
“速写师先生,就拜托你多画几张了。”
“啊?”速写师还没有明白达芙妮的意思,她已经拉着路易的手走到外面去了。
在普遍没有宗教信仰的自由都市,人们在婚礼上并不会寻求教会的祝福,而且最初定居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流浪者和冒险者,家庭观念淡薄,再加上市区繁荣之后新加入的住民也都崇尚无拘无束的生活,他们选择结婚的对象也完全不在意家世,在婚礼上家庭成员的出席也十分少见。
寻求朋友的祝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因为不追求固定的仪式场所,因而诞生了“巡游婚礼”这样的形式。
有钱人会包敞篷马车,在城区里巡游,而平民则是逐个走访他们的好友,告知喜讯。
达芙妮拉着路易的手在街上跑着,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那位速写师及时赶到,为他们留下了许多珍贵的纪念画作。诊所的病人们,闹市的店主们,市政厅的文员,赶来凑热闹的青年,酒馆里的冒险者们,这些与他们过去有交情或是纯粹想给陌生人祝福的人们,都出现在了一幅幅画作中,他们或是静静站着端庄地微笑,或是张开双臂放肆地搞怪,而唯一不变的,是在画作中央的二人。
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做最后的留念吧。”
他们停了下来,达芙妮指着眼前的剧场,那是在路易幼年时,发生了事故的地方。
“这里是……”
“我和你的一切开端的地方。”达芙妮说道,“你恐怕已经认不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地方。那天你参与了两名半神的战斗中,试图停下他们,是为了保护这里的人不受伤害,停止他们破坏的行为,为此你身受重伤,还和自己的妹妹走散了……这都是尼耶尔告诉我的,她跑得很快,我紧随其后,来到这里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知道,为何你拥有那莫大的勇气,能直面那些无法战胜的敌人。而我在那时……却连一句辩解都无法说出口。”
达芙妮沉浸在不知名的往事中,路易轻抚着她的肩。
眼前的剧场经历了重创后,又被修缮到如今完好的程度,已经看不出以前的影子了,唯有里面传出的欢笑声没变。
达芙妮是个无比坚强的女孩,这是他在三年间的冒险者生活中所感受到的,但是这样的她仍渴望拥有自己所谓的“勇气”。在她的过去,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经历,那是她曾经没能面对的现实,那是她选择踏上的逃避的道路。
路易从身后抱着她,她的身躯一直在微微颤抖,即使明白此刻拥抱会让自己的罪恶感加深,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我不知道未来该如何选择,但是我明白,此时此刻我必须保护你,实现你的愿望,然后……让你忘掉曾经的痛苦。”
怀中的娇躯停止了颤抖,随即两颗泪珠坠落在路易的手上。
过往的人们诧异地看着这对今天刚成婚的情侣,当注意到他们的异样后,便装作没看见一样纷纷离去。
这也算是一种温柔吧,然而他们的眼中,早已没有了路人。
达芙妮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的情绪突然平复了,路易的拥抱让她难以转动腰部,但她终于还是转过头来,含泪笑着,“我的愿望,就在今天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