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封锁被解除之后,不再有那么多手工业者在政务厅门口徘徊,海边出产的矿石也不再堆积在荒山上,黑鲸领地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神座外的河畔城市总是洋溢着一股安逸而欢乐的气氛,虽然他们的族长意外地换人了,但并没有影响他们过自己的生活,不如说,这位新的族长为他们带来了更多新的机遇。时至今日,也很难看到有人偷偷地说族长坏话了,尽管在酒馆里还有醉鬼不分场合地发牢骚,却也只是被当做滑稽戏般看待。
只是今天,气氛似乎与往日不同。
那是一支军队,黑压压地从环形护城河的对侧森林里现身,城内的人们似乎又回想起神座被新族长攻占的那一天的恐惧。
他们有序地行进到了神座之外,奇怪的是,城内并没有传来警报的钟声。
人们惶恐地跑回自己的住所,关上门窗,只掀开一道小缝,偷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城内立刻就肃杀起来,从远处看神座,似乎成了一座死城。
“海风中没有任何的讯息传来,但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位大人就在城内。”
军队中为首的黑袍男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城市的入口处。
城头的吊桥有默契地为他降落。
他将所有军队扔在外面,只身踏入这座久别的城市。
从正门进入,一路向东。庄严的神座大道为他一人敞开,他不禁有些感慨,离开之时,他同样走在这条神座大道上。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像当时欢送他离去一样迎接他的归来。
他数着自己走过的步数,想要掩盖自己内心的动摇,原本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回来,没想到临到最后竟生出一股胆怯来。
真是妄活了百岁之久,他不禁开始嘲笑起自己来。
……
从城外到神座一路畅通,就连神座前的铁门都早已为他打开。
他只管前进,上楼,没有任何人阻拦他,这些卫兵们早就接到了命令,当他到来时,就替他打开沿途的一扇扇门。
这么顺利地在神座内走动,以他现在久出未归的状态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就算在前代族长的时候,也不会有这么方便的事情。
前方是否有为自己量身定制的陷阱呢?他不知道,虽说他是半神,持有的能力却没有那么强大,至少在面对格兰普神性的持有者时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但是为了那些留在城外的家族战士们,就算是陷阱他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遭。
这位新的族长会怎么对待自己?
在归途中,他想过无数次。
他带着家族军队押运蛮族奴隶前往塔塔利亚,凭借自己特殊的能力,每一次押运他都能保证万无一失,这也是前两任族长看重他的原因,没错,他已经侍奉了两任黑鲸族长,如今他们都已经入土,而他还活着。
这次旅途一直很顺利,直到他在途中收到族长被杀的消息。
来自金狮家族的艾瑞克袭击了月牙湾,又用卑劣的手法战胜了他们的族长,在听到消息的瞬间他怒不可遏,想要带着家族战士们火速回城复仇,但是他转眼就冷静下来。对方已经成为了格兰普神性的持有者,同时又将整个黑鲸家族作为人质,他率领的家族战士们根本不可能向对方宣战。
因此,在这次押运的旅途结束后,他们就没有回来,一直在外面徘徊,直到他在家族内的眼线传来了维多利亚港的消息,他立刻便得知,这是新族长释放的善意信号,是针对他率领的这些家族战士们,而不是自己。
艾瑞克需要这些家族战士回来,也如他所想,在得知消息的瞬间,所有在外流浪了许久的家族战士都吵着要回来,而将原本的罪恶感全都抛在脑后。
艾瑞克非常清楚这些家族战士的需求,因此他用这个公开声明将自己逼到了不得不回城的境地。
对于这些回归的家族战士,艾瑞克一定会重用,新族长上任,必然缺少人手,但是自己却未必,一个忠于前任族长的半神,换作自己也一定要好好想想能不能控制得住。
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道路延伸的尽头,一位青袍的卫士长守在一旁,替他打开了半边。
“族长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卡尔加里说道。
昏暗的室内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带着令他皮肤酥麻的海洋气息,他神色一凛,沉默地踏入其中。
除掉自己,将神性转移到艾瑞克所信任的人身上是最好的解答,但他不会这么轻易地让艾瑞克得逞,如果今天自己没有回去,城外的家族战士们就会掉头离开,向全世界宣扬这位新族长的暴行。
如果他嫌自己身上的血债不够多的话,尽管可以来尝试。
仅靠天顶上为数不多的透光处投影下来的昏黄天空是不足以看清室内的,但是无须借助阳光,他也能感受到,那个存在,就在前方的王座上俯视他。
从前他结束旅程返回神座,前任的族长也是在这里迎接他的,格拉迪乌斯不喜欢阳光,所以让人把这里的天窗都拆掉,但是大家都不习惯,因此也就逐渐疏远了他。
作为半神,他很清楚格拉迪乌斯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是所有上了年纪的半神都需要面对的,畏惧阳光只是无数诅咒中的一种。
只有同为半神的他,才能理解格拉迪乌斯的苦处,因此他也是为数不多的能和格拉迪乌斯平心静气交谈的同伴。
“罪人克莱门汀·斯特拉希尔独身前来请罪。”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行动上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在远隔数十米的地方向前双膝跪下。
“‘黑风’的克莱门汀,我听长老说,你已经侍奉了两任黑鲸的族长,在家族内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
虽然已经有人告诉过他新族长是个年轻的孩子,但他没有想到这声音听上去会这么年轻,就是这个孩子击败了格拉迪乌斯?开玩笑,除非是他自杀!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表现出十分谦卑的样子,在初次密会的场合,做出任何僭越的行为都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这里是从前的族长接见你的地方,我想在这里第一次会面兴许能让你放松一点。”
“感谢您的照顾。”
“不过我还是喜欢在有阳光的地方,毕竟有阳光的地方,害虫不容易滋生。”
随着艾瑞克开口,室内逐渐亮起来。克莱门汀不禁错愕,那些曾经封死的窗口早已被拆开,只是阳光还被艾瑞克的魔力阻挡着。他之前走进的房间,一直处在艾瑞克构造的魔力环境内,现在它们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这里本来的面貌。
这是错觉吗?还是他给我制造的幻觉?
克莱门汀不禁有些恐惧。
要在一位精神力极强的半神身上制造幻觉,需要多大的本事?眼前这个小毛孩,是个怪物吗?
“克莱门汀,”艾瑞克端详着跪在下面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尽管如此,若不是半神的强大生命力,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位看上去五十出头的中老年人实际上已经超过两百岁了,“既然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让家族战士们进城呢,格兰普神座,是他们的家乡,我可不记得有说过让他们在城外待命。”
“族长大人,我们这些人长久未归,在外面惹了一身泥泞,这次突然返回,怕惊动了城里的族民,也怕让外面的脏东西污染了神座清净的土地。”
他怎么可能放这些人进来,让他们和自己的家人重逢,就不会有人关心自己的死活了。
“他们的家人都在这里,和家人团聚有什么脏不脏的,况且我已经说过,你们过去的所作所为,都是听从族长,奉命行事,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同样这也包括你,如果你也有要照顾的家人,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嗯?
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回答,克莱门汀抬起了头,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族长到底在想些什么,似乎他望向远方的双眼中并没有自己的身影。
“可是,族长大人,我们今后……”
“哦,这个啊,嗯……你没听别人说吗?”艾瑞克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当然克莱门汀听说了,他们已经被赦免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大摇大摆地回来了,但是艾瑞克这么说就好像默认他利用自己的黑鲸的眼线探听消息一样,让他有些难堪。
“好吧,是这样的,你手下的家族战士,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宗族,然后听从他们的宗主的调配,只不过他们所有人在家族军队中担任的职位要降一级,不然我没有办法向其他已经在这里的军队交待。”
只是降一级而已,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仁慈的处理了,不过克莱门汀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去留。
“至于你的话……你知道我的战略与前两任族长不同,因此今后不会再有奴隶送往塔塔利亚,也不需要你重复以前的工作了。我希望你这次回来,今后能为我做事,不必再负担这么庞大的军队的统率了。”
削减军权吗?那是他早有准备的,克莱门汀也没有愚蠢到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反对。
“为黑鲸的族长效力是我的本分,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
“很好,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去对岸新建的城市维多利亚港,辅助阿芙罗狄总督,他现在势单力薄,恐怕难以平衡各个宗族间的利益分配,你明白该做什么。”
“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了威胁总督的念头。”
艾瑞克提的要求很简单,让身为半神的他做打手,就是要保障所有人都服从新总督的命令,当总督的权威不足时,他的武力就能作为补充。
“去吧,让那些你带回来的家族战士们进城,你收拾一下,明早就动身。”
“遵命。”
……
克莱门汀离开了,从结果上看还算不错,继强尼之后,艾瑞克手下又多了一位能用的半神,只不过这位“黑风”表面上十分顺从,对自己却未必忠诚,包藏祸心而隐忍不发抑或是为恐惧所摄只想敬而远之,二者取其一,要看他对前任的格拉迪乌斯是否忠诚了。
不过他也不能奢望更多,让他人宣誓忠诚与真正忠诚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第一次见面就想让对方发自内心地忠诚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种过去是仇人的关系,他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
让克莱门汀去辅助阿芙罗狄,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测试克莱门汀对奴隶时代的看法,如果他真的认同奴役蛮族,必然会在维多利亚港这段时间里体现出来,到时候艾瑞克就可以借蛮族人的愤怒来除掉他。其二是,阿芙罗狄确实需要武力的辅助。
之前供奉仪式结束后,他就找过阿芙罗狄单独谈话。
相比供奉仪式前,艾瑞克似乎能将思想延伸到更远处了。他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那位流落到蛮族大陆的黑鲸学者莱克琉斯是阿芙罗狄找来演戏的,阿芙罗狄自己无法调和蛮族与黑鲸贵族之间在土地分配上的矛盾,只能用这种间接的方式诱导自己做出他期望的决定。
而艾瑞克也是十分配合地,在毫不知情下顺着阿芙罗狄的计划完整走了一遍。
阿芙罗狄很清楚,如果将供奉之所拆掉会引爆蛮族的怒火,但是维护蛮族的说辞会招来本族人民的指责。在艾瑞克指出他的小聪明之后,阿芙罗狄跪下来乞求他的原谅,对此艾瑞克只能苦笑。
阿芙罗狄十分聪明,但艾瑞克希望他能对维多利亚发生的事情有自己的定夺,也要为此承担责任,不过在没有武力辅助的情况下还是太强人所难了,至少让克莱门汀去帮助他,会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他们二人在维多利亚港的表现如何,艾瑞克会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