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荒原,一片稀疏的霜冻森林中,路易站在四五米高的大树上,俯视着下方的奔流。
那是由野猪的队伍组成的,野性与嚎叫的奔流。
剧烈的地动持续了将近十分钟,路易用冰暗手将自己钉在树干旁,万一坠落,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终于等到野猪群的队尾也通过了此地。路易眼疾手快,张弓搭箭,混杂在野猪嚎中的一声锐利飞羽将队尾的一头倒霉蛋留了下来。
冰暗魔力迅速侵蚀了那头野猪的全身,在逐渐减弱的痛苦哀嚎中,它停止了动弹。
路易收齐精钢长弓,从树上滑了下来。
“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
……
昏暗的林间升起了一堆火焰。路易用泛着油光的精钢短刀削着细长的树枝,眼前则是用斧头劈下的粗枝制成的火堆、简易灶台和烤架。
离开王都梅洛里安卡北行已经三日,马库斯临终前托付给他的避寒护符与胸口出生便携带的生锈铁牌一起,在旅途中默默地散发着热量。他并没有忘记,来北方还有一位友人的遗愿要完成。
不过在继续前进之前,他简短地回顾了前几日的经历。
当日,从祖境中逃离,在岩洞里藏匿。莱妮耶离开后不久,他就迎来了不速之客,几个便服的男子举着火把走进了山洞,他立刻影遁在暗处,索性他们只有三根火把,无法将洞内全部照亮,来回找了两圈一无所获之后就离开了。
从他们的表情与对话中,路易也能依稀感觉到,他们受某人所托来追查自己的位置,而且时机如此精确,恐怕之前他与莱妮耶的行踪已被发现。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白天离开岩洞便会暴露在可能的监视中,靠着莱妮耶带来的两块饼干,他好歹撑到了夜晚。在夜色中,他偷偷摸到了关口附近,在影遁的遮挡下通过了哨卡,回到了王都内。
没有急于北上,在夜幕的掩护下,他在一处道具店高价售出了已经无用的返回晶柱,连同之前打工的微薄薪水,再到武器店里更换了之后会用到的精钢手斧和短刀。
多亏这些准备,他的旅途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在来到阿尔特兰以前,他没有见过壮观的雪景。在王都背靠的雪山上他见过一次,而穿过这片荒原之后,恐怕会见到更多吧。
神山在正北方向,而希勒姆大公的公国则在东北,从那里向东或东南方向有无数被公国阻挡在外的小国,而更东北方则是没有人敢惹的庞然大物弗洛迪亚,整个北方都笼罩在冰寒之中。
“已经走出这么远……希望方向还是对的。”
他之所以能走到这里,包括王都之前的路,很大程度上仰仗普莉希尔和罗德里克提供的地图。但北方实在是太大,到这里地图上的标注已经十分稀少,村落的位置都没几个。
这并不是制作者的错,事实上,尤其是最近这两天以来,他都没见过几个活人,更不要提村庄了。
很快就要来到无人之所,而且是凰神教的大本营,在这里,一切人世间的法条都会因为宗教权威与稀少的人口而丧失效力,留下的,只有原始的生存欲望,与刚经过那般的野兽洪流搅在一起。
“说来讽刺,这位打通阿尔特兰王族祖境,被托付了一族至宝的人物,竟在这片荒原被野猪群撵上树了。”
“是啊,我们的小小勇士去哪了?”孤单的夜晚,尼古拉斯百无聊赖地附和着。
“之后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看来要尽快地掌握更多求生手段才行。移动弓术、冰暗魔力的熟练操纵、高阶的精灵术……还有,在记忆中尚未解析的优涅尔符文。”
“对奥秘的贪婪是件好事,不过你不懂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吗?赶时间学的一知半解只会助长不成熟的傲慢与实战丧命的风险。”
“尼古拉斯,我和你不一样,不能一看就会,一读就懂。但是如果我要学什么东西,我会用身体去记忆。”
“我就当是你的称赞,坦然接受了,”尼古拉斯笑道,“你的努力,加上我的智慧,我想现在最值得挖掘的,就是优涅尔的符文了。”
路易点头同意,他用削好的尖木棍,在地上画了几个符号。
“优涅尔的符文,用来表示意象。既可以是具体的物件,也可以是高度抽象的概念。根据环境的不同,可以衍生出更多的含义——这是从艾登的记忆中取得的,对这些符文最直接的感受。”
尼古拉斯抬起手指,驱动原力在后续的位置上画了几个符文。
如果有具体的含义就好了,他这样想着。但也不能责怪路易,即便是接收了他人的记忆,要清晰地理顺思路就已经很难了。大多数情况下能够做到的,只有对情感强烈或者经常学习的景象和文字进行还原,路易首先说出对这些符文的整体印象,是在他的意料范围内的。
“这两天我也没闲着,还记得在祖境里遇到的那个附加师吗?经过多次比对,可以确信,他所用的附加结阵,应该是优涅尔符文的变体。”
“结阵,是符文的变体?”
“没错,路易,你觉得魔力结阵是什么东西?”
“唔,一个魔力流经的通道,各种性质的魔力结合或者分离,几个魔术叠加在一起……”
“本质,路易,再想想。”尼古拉斯不置可否,只是让他继续想。
“用魔力通道写成的……复合魔术?”
“魔力只不过是一种载体,”眼看路易说不出什么新的东西,尼古拉斯解释道,“类比一下,和你用来写字的墨水一样,只不过墨水只有蓝的红的颜色之分,而魔力则丰富的多,表现力更强。所谓的魔力结阵,归根结底,它的本质就是一种语言。它用了特定的载体,不论是有形的材料,还是无形的魔力,甚至灵魂,最终都用来传达一个含义,那就是你要发动的魔术。魔术,就像是你写在书本上的段落……一个简短的字符,或是一个句子,冗长的段落。”
路易呆呆地听着,尼古拉斯的叙述充满求索的激情与深刻的启迪,仿佛是尼古拉斯自己在求知路上独有的感悟,让他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就像这符文一样。自古代以来,魔术就与语言密不可分,听说读写,皆可以化为魔术。而这些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魔术到了今天却成为了难以触摸的禁忌,于是我们人类的语言中,魔术和语言这两个概念是分开的,但是在这里——”
他指着地上的一个符文说道,“在他们的语言中,二者是没有区别的。真令人激动啊,路易,你想象不到我昨天晚上解析出这个符号的心情,我十岁时的想法被这个古代文字验证了!”
“所以……这些蕴含魔术的符文,是优涅尔一族的语言?”路易目瞪口呆。
“这是我的猜想,不过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是正确的。”尼古拉斯打开拓印的魔导书,“从这里到这里,大概是表示情绪的文字,优涅尔语言对情绪的表达十分丰富,有很多……可能从血脉上来讲只有他们能理解的情绪,是我们人类所没有的。而他们发动魔术的方式,可能是通过情绪来调动魔力,从而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这也就意味着,掌握符文的优涅尔克,在使用魔术上可以说是字面上的“心想事成”。
“有这么好的事情?”
“当然,在我们看来是超现实的。”尼古拉斯沉吟片刻,解析优涅尔文字对他也有很大触动。“但这并非不可能,语言说到底是符号构成的,我们人类的通用语在创造之时就没有和魔术产生任何的关联,表现力也缺失,很多时候,复杂而纤细的心理、情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但是你可以想象这样一种语言,脱胎于灵魂的波动、魔力的流动,自然地化作符号,那么这个符号,就是意志的真实表达,也是魔术的真实形式……”
“这……太疯狂了,但你说的有道理。”
野猪肉有些烤焦了,路易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咽着口水,并不是因为闻到了肉香味,而是为窥见世界疯狂本质的一角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