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铅灰色的,广袤无垠,厚重的云层遮蔽了白日。海面辽阔的仿佛望不到尽头,黑黢黢的波涛在奔涌。
巨舰燃着熊熊的火焰,昔日纵横大洋霸主们,用最猛烈的炮火向敌人发出了生前最后的咆哮,钢浇铁注的残破身躯无力地倾倒在海水中。
黑烟滚滚,直上云霄,无数这样的烟柱从海面上升起,仿佛是霸主们的灵魂在质问苍天。
晶莹的光点倏地亮起,随即化作横亘海面的蓝白匹练,带着霸主们的不甘,带着死难者几乎能凝成实质的怨气,重重地劈向漆黑的敌人。
气势汹汹的一击,漆黑的敌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招数,身形闪动了一瞬便躲过了攻击,蓝白色的匹练徒劳地坠入海面,徒劳地掀起滔天巨浪,将早已死去的霸主们彻底埋葬。
漆黑的敌人发出“桀桀”的声音,也许是在嘲笑对方的徒劳无功,也许是想激怒对方,继续徒劳地向它攻击,最终耗尽力量,被它毫无尊严地杀死,就像它杀死那些霸主一样。
对方果然被激怒了,无数晶莹的光点在海面上亮起,然后化作无数蓝白色的匹练,打算将黑影就地绞杀。
对,就是这样,向它攻击,就这样向它攻击。
漆黑的敌人狂笑着辗转腾挪,避开那些凶狠却徒劳的进攻。
救世者又如何,只要还是人类,就无法逃脱原罪的牢笼!
人类与生俱来,且无法洗脱的罪名,就是原罪!
其名,傲慢!
空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傲慢”的身形也停滞了短短一刹那,随即,一柄闪耀着蓝白光辉的长剑从“傲慢”身后透体而出!
“傲慢”并未惊慌,对于杀不死的存在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害也不值得惊慌。
它接下来要做的,只是不慌不忙的转过头,欣赏对方脸上惊恐的表情,然后就像它杀死霸主们一样,用火焰将对方一点点地烧成灰烬。
欣赏人类临死前的恐惧,听着他们在火焰中的嚎叫,这才是莫大的享受啊。
长剑搅动了一下,然后很轻易地拔出,呼啸的海风从创口灌入,一股彻骨的寒意侵入体内。
“傲慢”突然感觉动作迟滞了许多,不止是身体,灵魂仿佛也正在被那股寒意冻结。
“为什么?”
“傲慢”艰难地转过头,面朝对方,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它们六个已经被我杀了,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幸免?”
“我们......是杀不死的。”
“只要击碎那条魔龙给的灵力结晶,无法具现化的你们和死掉没有差别。”
“你......赢了,这才是你......不幸,神明大人......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傲慢”模糊的面容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对方发出了“临死”前的诅咒,漆黑的身形便化作一道烟雾消散了。
墨色石剑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白衣胜雪的年轻人伫立在海面上,抬头望望仿佛亮了几分的天空。
神明?剑士是不信的,也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明存在。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应该也轮不到来自异世界的剑士当救世主,当然,也轮不到那条和自己来自同一世界的魔龙成神。
虽然人家现在已经是神了,真神境,比神道境那种伪神难对付得多。
干掉至尊境的七宗罪就费了老大的力气,剑士不认为至尊境巅峰的自己,能够跨两个大境界,越级操翻真神境的魔龙。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明知做不到的事情还得往下做,剑士即将面对的,就是这种痛苦。
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打......
剑士突然想到,多年前某个遥远的下午,那个三无少女对着报纸念的故事。
一语成谶啊。
望着远处越聚越多,仿佛能凝成实质的黑气,剑士没有表情的脸多了一丝笑容。
自古艰难惟一死,死战不成,那就战死好了......
世事真的很奇怪,明知必死却欣然赴死的是人,明知必死却不想送死的是人,明知不会死却自己作死的也还是人。
阿尔希·克伦贝尔德不想死,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神明大人能够降下神威,弄死眼前这些杀人放火的山贼。
虽然读书不多,“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还是很好懂的。年方十四的阿尔希小姐也知道,从据说非常非常遥远的大城市立刻赶到非常非常偏僻的乡下惩罚坏蛋,这样的祈祷实在是有些为难神明大人了。
即便如此,阿尔希小姐还是非常非常认真地在祈祷,而且也非常非常希望自己的祈祷能够奏效。
不远处传来山贼狼一般的嚎叫,但更多的是男人临死前的惨嚎,还有女人的哭喊,阿尔希小姐还看到村长家的孙女艾莉被那些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山贼剥成白羊压在身下,胳膊伸得老长,哭叫着向她求救。
阿尔希小姐很想救她,虽然人家认为凭着自己的美貌说不定将来能嫁给一位贵族老爷,见到同村的女孩子总是颐指气使,作为不太要好的玩伴,阿尔希小姐还是想救救她。
一颗苍老的头颅咕噜噜地转到脚边,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血刺呼啦的,一双眼睛无神地往外瞪着。
是村长的头颅,这个博学的老先生不仅教会了阿尔希小姐认识了不少字,还教会了她,原来人的眼睛可以睁得那么大,仿佛能从眼眶里突出来。
求生的本能告诉阿尔希小姐必须逃跑,但她忽然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迈开腿。
于是,阿尔希小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山贼们放弃了已经一动不动的艾莉,拎着斧头狞笑着向她走过来。
“快跑!”
一只大手拽着吓坏了的阿尔希,跑了一阵后,将她放在一匹拉车用的挽马上,然后用力地踹了挽马屁股一脚。
挽马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驮着阿尔希“吭哧吭哧”跑远了。
阿尔希这才发现,救了她一命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年迈的奶奶总是喜欢念叨家里过去的好年景,阿尔希小姐还小一些的时候,每晚都会被奶奶拉扯着讲述祖上是多么风光,结果到了爷爷那一代尽出败家子,把公爵府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家当败了个干净。
克伦贝尔德大公,阿尔希小姐是了解一点的,毕竟是被写进了《英雄谭》的传奇英雄。即便奶奶说自家祖上也是公爵,阿尔希小姐还是不相信自己家能和那样的大人物攀上关系。
祖父是泥腿子,父亲也是老实巴交只知道从地里刨食的农民,所以阿尔希小姐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农村姑娘,只不过有个阔绰过的祖先,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奶奶临死之前都在咒骂,咒骂爷爷的纨绔败家,咒骂父亲的胸无大志,咒骂不好好读书,早早跑出去闯荡的哥哥,还咒骂阿尔希小姐整日和鸡鸭打混,白瞎了贵族血脉云云。
山贼追上了父亲,破旧的砍柴斧一下又一下劈在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身上,伏在挽马背上的阿尔希小姐泪如雨下。
挽马的后背很宽,也很硬,一上一下地颠簸让人觉得自己的胸腹不停地撞在石头上,阿尔希小姐的哭声也被颠得断断续续的。
今天是丰收的日子,十里八乡的亲戚们都聚在一起庆祝,并且祈祷丰饶女神来年能够继续保佑农人丰收。
丰收的庆典还在继续,只不过狂欢的人们变了,从收割谷物的农民变成了收割人命和财宝的强盗。
眼泪叭嚓地远远地望着夜色中燃着熊熊大火的村落,阿尔希小姐终于像已经过世的奶奶那样,对烧杀抢掠的强盗们发出恶毒的诅咒。
朴实的村姑小姐学不来锱铢必较的村妇们那股泼辣劲头,骂出来最狠毒的话,也不过是祈求强盗们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死。
“轰!”
黑漆漆的天空爆出一束明亮的花火,仿佛黑色幕布上极力伸展须穗的流苏。紧接着,须穗化作无数四散纷飞的明黄色火雨,火雨从天而降,坠落在地面上,发出雷鸣般的闷响。
祈祷,成功了?
每天都会从泼辣的村妇口中冒出来,实际上一枚铜币都不值的诅咒成为现实了?
望着被火雨覆盖的村落,马背上的阿尔希小姐陷入了呆滞。
那就不是火雨,而是一块块拖着长长尾焰的石头!
燃着火焰的巨石不停地坠落,每一块石头都在地上砸出足够将十几个阿尔希活埋的大坑,并且造成地面不小的震动。
可怜的阿尔希小姐仿佛忘记了仇恨,她不再诅咒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强盗们,反而双手合十,竭尽全力地向众神哀求,希望自己不会被砸成肉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小小村姑的祈求自然是弱小无力的,甚至连弱小都算不上,人类只是比陨星更渺小的尘土。
巨石坠落在奔跑的挽马不远处,激荡的碎石块子弹般砸在马腿上,挽马发出一声极为凄惨的哀鸣,身子翻滚在地。
阿尔希小姐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人是无法像鸟儿那样肉身飞翔的,在重力的作用下,阿尔希小姐很快便重重地摔落在地,身子皮球一样弹了几下,而后就停了下来。
难以言说的剧痛袭来,阿尔希小姐喷出一道长长的血箭,眼前发黑,就这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