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律樱就不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什么。
如果拯救他人的力量是无所不能的力量的话,那么能够做到的事情极为有限的自己,即使伸出手去、能够够到的范围肯定也极为狭小。
她如此确信着。
但这并非全部。
有时候、偶尔律樱也会想——即使是这样的自己,如果能在某个时候为了拯救某个人而竭尽全力地去驱使这份拯救不了什么的力量的话,倒也不错。
不止是这样。
如果要说真心话,那甚至可以称作梦想。
律樱想要像小时候给她的世界带来了色彩的那个人一样。哪怕自己没办法做到同样的事情,退而求其次地保证那样的机会不会因为世界毁灭而消失,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一切重启之前、一切到来之前,律樱是这么想的。
并且很快,她就迎来了成就梦想的机会。
已然遥远的未来里,昔日的挚友生死不明,就连家人都全部联系不上。
身边唯一剩下的重要之人,只有刚完成魔神讨伐、却同样身受重创而奄奄一息的伊洛。
本以为会这样结束,但事实并非如此。
仿佛在嘲笑众人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新的敌人带着骇人的气势再次进犯。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即使身体残破不堪——伊洛还是拖着脚步想要迎战。
律樱不可能对那样的他坐视不管。
作为或许是最后仅存的还算状态完好的战力,她明白自己现在必须站出来。胸口中的悸动告诉她,眼下大概就是达成那份梦想的最佳时机。
那样的想法,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得到了证明。
仿佛凝聚了世间之恶一般,眼前的敌人异常强大。越是战斗,律樱越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同时也正因如此律樱可以确信,只要击败了这家伙,一切真的就能结束了。
那么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以过往不曾有过的觉悟,律樱代替伊洛踏进了战场。
从战斗一开始,律樱的心中便有一种若隐若现的预感。随着战斗的愈发投入,预感渐渐清晰。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时候”越来越近了。
直到这时,律樱才真正理解了使命的含义。那确实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情。
怀抱着对或许还活着的友人的歉意,以及对重要之人的所有感情,律樱释放了所有。
不能说是最完美,却也算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吧——最后一缕意识消散之前,律樱曾这么想。
然而之后意识再次聚拢、发觉自己带着记忆回到了过去的律樱,在明白一切为什么会重置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犯了个错误。
包括自己在内,根本就没人期望这样的结局。
作出那种选择的自己催生了伊洛最后的绝望,进而导致一切都重新到来。
结果到最后,自己还是连他都拯救不了。
理所当然的,也拯救不了任何人。
...
“——你是这么想的吗?”
面对秩然的提问,律樱以沉默作为回答。
或许是那样的回答被视为了默认,秩然没有继续等待。
“原来你一直抱着这种想法啊。”
听见秩然似乎作出了结论,律樱忍不住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尽管她觉得,父亲满脸的失望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然而——
“欸...?”
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才发现秩然其实是在微笑。
“看来,你早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使命的觉悟。”
“唔...父亲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律樱觉得她刚才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已经算是和摊牌一样的行为了。既有不想承担使命的坦白,也有作为女儿向父亲诉说一点心里话的味道。
并不是说她想藉此从秩然那里得到什么——比如安慰、亦或是支持——就仅仅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你自己刚才也说了,在被称为未来的过去里已经履行过一次使命。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可是那是...那只是...吾认命了而已。”
律樱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觉得这实在不是能堂堂正正说出口的东西。因为没有办法、直到走投无路才最终选择投身于命运,怎么看都是属于失败者的典型。
实际上她也确实失败了。一切没能如期结束,而是迎来的又一次的开始。
“你错了,律樱。”
“吾知道——吾知道的...”
这不是伊洛的错,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律樱至今仍然如此认为。
“不。朕是说,在本质上,认命与觉悟并无不同。”
“欸...?是、那样的吗?”
“没错。两者都是为了某个达成目的而舍弃重要之物的决心。一切事物的价值,皆是取决于拥有时所付出的代价。认命也好,觉悟也罢——对你而言的重要事物,一旦下定决心将其割舍,那这份决断就有其相应的价值所在。你所无法认同的认命,自然也是一样。”
“唔、唔嗯嗯...”
律樱听得似懂非懂。
能够感受到父亲的话语确实有其道理所在,但却不能很好地将其理清。不,不止。别说理清了,就连要好好地看清全貌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她也不是没有摸到门槛的感觉。
“那、到头来吾该怎么做才好?”
“就看你想怎么做了。”
“...吾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啊。”
对于秩然的回答,律樱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然后她注意到了,气氛上的些许变化——
不,也不对。
不是气氛上有了变化。和父亲的对话之所以能变得轻松一点,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态有所改变吧。
“吾还是不太懂...”
“无妨。朕已经问过那些目前被缉拿归案的上杉财团的人员了。根据他们给出的情报,那庞然大物现在还在积蓄力量的过程中。要想达到可活动的程度,至少还需要一个星期——你还有时间,去理清楚你的内心。”
“父亲...”
有点难以启齿的是,律樱还是不清楚秩然的意思。不过不要紧。
说起来,一开始决定坦白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抱着认命的心态。
既然所谓的觉悟和认命是一样的东西——确实,真的去那么想了之后,的确会有胆子变大了那么一点的感觉。
说话能变得轻松一些,一定也是这个原因。
而既然这样。
“父亲...”
律樱又呼唤了一遍秩然。
“什么事?”
“——或许,这会让汝生气...不过吾还是要说。吾想再坦白一件事。”
“你说。”
尽管有些对不住秩然那饶有兴趣的眼神——
“其实吾,根本就不想履行使命、也从来没想过要拯救所有人。”
秩然笑了出来。
那爽朗的笑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事。比如律樱。
可她刚刚才说了一件或许对他来说是大逆不道的事实。难不成,是自己的意思没能很好地传达过去吗?
“朕知道。”
笑过之后,秩然恢复平和。
“所以,你才会肩负起这份拯救世界的重任。”
...果然。
即使对话微妙地能够对得起来——律樱还是觉得,也许自己和父亲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