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又言:狭路相逢勇者胜。
古代众家风云弟子,快意恩仇,了断情仇,以一比而化万怨,杯酒间,谈笑风生,若无其事。我可多希望这话能是真的,能让这俩小心肝化解冤仇。可现实却是,二人的仇恨似乎愈演愈烈,我甚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出去干架。
其实清雪表现得倒挺冷静,和平常一样端着抱着一本书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时不时还能观赏海棠花。感觉她还挺喜欢海棠花的,我曾就经常看见她抱着书漫步在种满了海棠花的小道上,这或许也不失为一种闲情雅致……虽然我不懂,我更喜欢到处玩。
但柳叶儿却截然相反,只见柳叶儿怒瞪清雪,眼中似乎藏有饿狼,仿佛要把清雪生吞活剥一般。她咬牙切齿,只恨自己身份低微,低微到连面前这个落寞的假公主都不敢招惹。她那紧攥的双手渐渐渗出了猩红的鲜血。
我惊了一跳,也不在一旁观察,急步上前拉住柳叶儿的手,她手上装满衣物的篮子也被她的鲜血给染红。
“丫头!你干什么啊!”
“啊?陛下?”柳叶儿猛然颤抖了下身子,如梦初醒一般感受到了手掌传来的疼痛,那装满衣物的篮子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篮中的衣物打翻了一地,似乎都是我的衣物——赤红蟠龙袍、流云丝绸带、乌纱飞翼帽……似乎是因为刚洗好,水还没有干透,掉到地上后这些华贵的衣物都变得“蓬头垢面”,沾满了泥灰。
柳叶儿大惊失色,慌忙跪下道:“奴婢手贱,奴婢罪该万死……”
我拉着她的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她突然这么一跪又惹得我一阵惊恐,竟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道:“你这丫头做什么啊!”
“奴婢弄脏了陛下的龙袍,奴婢该死。”说着就要松开我的手磕头,好在我拉得紧才没使她做出这番伤身之事。
“这些不过穿着之物,脏了拿去浣衣局洗就行,这些身外之物哪有你重要啊!弄坏了身子,哪怕万万件龙袍乌纱帽都值不得啊!”我稍稍放宽语气轻声道,“你到底和雪儿有什么过节啊?为何会如此般水火不容?如果只是过往旧事,我早已经不在意,你这丫头还在意什么啊!为何不二人和好皆大欢喜呢?”
“不可能!陛下,这个贱人在陛下不知生死的那段时候丝毫不见慌乱,和平常一样过着皇宫里公主一样的生活!”
“那又有什么问题?”
“怎么没问题?陛下待这贱人就和丈夫对待妻子一般,甚至还会放下身段,但这贱人却一点都不感谢陛下,甚至还会讽刺陛下!陛下您是九五至尊,奴婢怎能忍受这贱人如此蔑视陛下权威!”
“这种事我根本不在意啊。”
“陛下!如果您仍然这样,那今后必将是个人都能压在您头上!”
看她这一脸认真的表情,两颗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倒是觉得有点好笑,想开个玩笑,不过还没等我开口,一直一言不发的萧清雪反而抢先一步道:“既如此,你又为何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
“我……陛下,奴婢没有!”柳叶儿这傻丫头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僭越了我与她的地位,一时又惊又恐,我也是又无奈又好笑又叹息。明明我对她也很好但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怕我?我又不可能虐待她。
“柳叶儿啊,你这丫头,没必要这么拘谨吧?”
“……”柳叶儿还是跪在地上,似乎撇了撇落满一旁的衣物,轻声道,“陛下,先放开奴婢吧,奴婢要重新去洗。”
“额……柳叶儿啊,你不用洗,我来洗呗。”反正闲来无事,自己做些事儿也不错。
“陛下,您……”柳叶儿突然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斥着惊慌、恐怖甚至绝望的光。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扶起她问道:“你怎么了?”
“陛下不要奴婢了吗?”
“我怎么会不要你?”
我还想解释些什么,但却看她摇摇头,重展笑容,提起装着衣服的篮子离开。不过在走之前还是狠狠瞪了萧清雪一眼,我虽想挽留但看她的样子又不敢,只能任她离开重回浣衣局。这时,我还是很年轻,不知道她回到浣衣局后是如何被其他宫女、宦官对待的,她在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压力她没说,也一直不说,她只是一直兢兢业业地做个下人,做我的专属宫女。废物的我哪里知道这段时间,她甚至被她养父(?)刘庐机给虐待殴打啊!
萧清雪放下书,也向柳叶儿离去的方向望去,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天公不仁,却把琼瑶落人间。琴瑟无觉,只道苍天无咎。”
“雪儿啊,你和柳叶儿那丫头也相处好一点啊,她是个好丫头。”
“奴婢并非不想与柳姑娘相处融洽,只是柳姑娘对奴婢有些成见,奴婢无法调和。”
“唉……”想想也是,结下的梁子一时也没法子解决,虽然这时间有点长,摇摇头,打算把这些烦心事甩开,再次换回原样笑道:“嘿嘿,雪儿啊,我这么久没回来了,想我没啊?”
“想。”说是想,但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既然想,那为什么这段时间我生死未卜,你都不着急呢?”
“奴婢着急又有何用?自处深宫闲,竟只唤作两行泪,可知落泪又何如?尽叫秦乌嗤笑。”
“那个,雪儿啊,说点我能一下子反应过来的话行吗?”我也不是听不懂,只是我没法子和这些文人一样一下子反应。
清雪仿佛早知我会这么说,并没回答我什么,背过身就准备回房。这弄得我一头雾水,不过看她这样冷冰冰,倒反而激起了我的玩闹之心,一个健步从清雪身后抱住了她。
和平常一样,她还是没什么反应,自暴自弃般任由我摆布。她的皮肤也还是那么冰凉细腻,仿佛水晶冰魄一般。我扶起她柔顺乌黑的秀发,狠狠得嗅了嗅,不同于柳叶儿身上的春日新芽的清香和江铃兰身上清醇的兰花般的甜香,清雪的香是仿佛天山雪莲般的清冷的淡香顺带还夹杂着一丝酒香。
“你又喝酒了?难道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
“我倒是可能知道你和柳叶儿一直处不好的原因了,那丫头特别讨厌酒,觉得酒过于呛人且对身体不好,而你呀,就喜欢这个。最好啊,把这酒戒掉,不是自古有云:举杯消愁愁更愁吗?所以啊,你要是有烦心事,比如说有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来帮你处理掉。”
“……”
看她一直一言不发,我倒又是不乐意了,这事儿我必须要让她给我个交代,万一这宫中还有人欺负她,我也好帮她出口恶气。
强行把清雪转了个身让她的眼睛对着我,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只要看着她的双眼我一定问出她喝酒的原因。
但事实上我错了,当我对这她的双眼时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不断拉扯着我妄图把我拉入这深渊当中。这一下吓得我连忙推开清雪,任由她慢慢走向房舍。
在推开房舍门时,她出乎意外地停住了身子问道:“陛下,您希望平复叛乱赶走夷狄吗?”
“啊……啊?当然希望。”我慌忙作出反应道。
“那希望陛下可以一个人在子时去找霍将军,他会为陛下提供建议。”
“霍将军?你是说那个戍边大将军霍沁川?”我对这个人还是有些印象的,他这人粗胡子大脸、黝黑皮肤明亮眼睛,他征战无数,听说战场上出几里之外都能感受他的杀气。他刚正不阿,也听说他连斩数个贪官污吏。而我刚登基那时,那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家伙……他难道对我也有成见,如果是这样我可不敢与他打交道,指不定就小命不保了……
“那个,清雪啊,我也没必要……去他那吧?”
“陛下何必询问奴婢?要是陛下只觉奴婢的谏言不过女流之辈之辞不足挂齿,那也无所谓。”说罢她进入房舍,再不理我。说实话,我其实是有些恼火的,这对我的态度实在太差了吧?要是她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别的皇帝,指不定就要受到处罚,唉……也是我怜香惜玉,不愿看到她们受苦。
当然,对于清雪的建议我还是有些在意的,我总是隐隐觉得,这霍沁川我必须要去见。或许真如清雪所言他能提供好建议也不一定。但我毕竟这时还是很惜命,对此事自然也是考虑好久,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得推演着此事发展下去的各种可能。最终,抱着臣子不能杀害皇帝的心态,我还是决定铤而走险试一试,我觉得清雪是不会害我的,她是个好人!虽然感觉对我态度不好,但那只是她的性格而已!
子时,我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出来来到将军府上,这不来不知道,我想怎么清雪非要我在子时过来,原来是因为这时防务最空虚啊!反正我是看不到路上有什么人。
到了将军府,我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附近的情况,确定没有人之后,大摇大摆地登到门前,随随便便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
子时的风凉飕飕的,吹得我的脖颈一阵发抖。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睡了,我这敲门声太小声他听不见。但我也不敢敲大声,大晚上的,指不定被人误以为是盗贼惹出一些事端。
“霍将军在吗?朕是皇帝,速速来给朕开门。”我尽量压低嗓子发出像老马嘶叫一般声音。但这门还是纹丝不动,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是有人的样子。这下我更尴尬了,忍不住就往这门里翻了个白眼。敲门传不到,嗓子声也传不到,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顿时,心中又莫名一阵恼火。萧清雪那死丫头,这不在玩我吗?天这么晚,是个人都在睡觉,我又要在不能大声喧哗闹到别人发现的前提下叫醒别人,这不开玩笑吗?我在这除了吹冷风还能做什么?
想通了这些,我心中的火气更盛,明天不好好过去教训那丫头一下是真不行!顺便想个法子让她对我态度好一些!
第二天,在日常早上一系列程序后,我气冲冲地就往萧清雪住宅跑去。
这家伙还是一个人在那看着书,今天似乎看的是《易》,这是一本我看的最头疼的书,真不知道她怎么这本书都能看入迷的,不过也好,这样也便于我教训她。
我悄悄地靠近这家伙,在靠近她的一瞬间突然一个健步捂住了她的眼睛:“嘿嘿!小妞!你被老子绑架了,老子要你做压寨夫人!”这话当然是我在楚良寨学来的。
“陛下,放下您的玩闹心,粗言粗语有损皇威。”
“你咋也和柳叶儿一样啊?”
“一不一样奴婢不知,奴婢只知皇帝一言一行象征国家一事。”她稍稍整理下被我弄乱的头发,转过身来问道,“陛下此次到来可是为了大将军之事?”
“那可不!提到这个我就来火!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子时去啊?大晚上的,别人都睡着了!”
“陛下认为国家之事是大是小?”她突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国家之事自然最大。”我回道。
“陛下可听说《西游释厄传》?”
“当然,我还挺喜欢看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其中有一情节便是菩提祖师三敲石猴传他三更前往授学,其原因便在于传学事大不可暴露于他人,否则可能会技法流失,生灵涂炭。”
“……你是说,隔墙有耳?必须在人少时……”我也算明白了一些,但道理我懂,只是我确实不太愿意去,感觉真的侮辱了个人,我一皇帝凭什么要傻傻地站在外面?
“说不定霍将军这时早已酣睡,我根本喊不醒呢?”我故意借此推脱道。
萧清雪听后冷笑道:“霍将军征战沙场数十年,哪怕战场上的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明晰,岂会轻易放松警惕而不识门外的情况?”
“这……”
我是说不过萧清雪的,一般情况下我应该是说不过就故意耍赖,但现在怎么想都不能这样,否则雪儿会更讨厌我。为了应和萧清雪,我最终还是表示今日子时会继续前往拜访。
今夜门外确实格外严寒,毕竟春天刚至,冬天的阴霾还没散去。
我不情不愿地来到将军府。与昨日不同的是,我今天彻底排查了一遍周围情况,白天和柳叶儿以玩乐为由测试声音传播的远度,并确定了我的声音差不多最高该发多大。我也相信我现在的声音不可能透不过这扇大门;我也相信,这人不可能不给皇帝一点面子。
但这人就是不给我一点面子,一开始我还算和和气气地呼喊,但见内部迟迟不出动静,加之寒风凛冽,我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从一开始的叩门喊叫到敲门嘶喊再到咬牙切齿地低吼,我甚至一度有一脚踹上去的想法,好在这时感觉有了些动静,这才止住了这一念想。
可惜的是,动静不出于内而出于外,恐怕是我没控制好火气不小心让一些人听到了,我可不能被发现。
于是乎,我也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气,悻悻然离开。
大概是晚上着了点凉,早上一起床就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很干燥但喝水又止不住这感觉,只能尝试着清清嗓子。
为了防止柳叶儿担心,我尽量压低声音在门内和门外的她说话以避免被她听出异样,同时不让柳叶儿进寝宫并拒绝了一天的早茶。
虽然这不过掩耳盗铃,但柳叶儿要怀疑就怀疑好了,总比一锤定音来的和缓。总之,这身子必须要快点好。
终于疏解完这一系列麻烦事后,我整个人更气愤了,要不是那个破将军我哪还会着凉?越想越气,以致于我差点就冒出杀了他的念头。
“不干了!那狗将军根本不给我哪怕一点尊重!他这是蔑视皇权!我要杀了他!”推脱掉今天的早朝,我就立马赶到萧清雪的府邸,离了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骂骂咧咧道。
“……陛下此言当真?”
“那还能假?你看看我都着凉了!早上我都不敢和柳叶儿多说哪怕一句话,早朝也推掉了!”
“既如此,陛下要杀便去杀好了。”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我的确很生气,但脑袋还清醒着,本来我以为萧清雪会安抚我,但如今她怎么来这一出?
“你……没没开玩笑?”
“奴婢不敢在陛下面前开玩笑。”
“那你怎么反而叫我去杀了霍将军?一般来说,你应该是……”
“此乃天子之意,又岂是卑微若奴婢这般可改?”她平静地说道,“奴婢少孤,不过甿隶之人,幸而得陛下之厚恩落户于此,怎敢僭越身份操丞相之责劝谏陛下,倘陛下早已存心便是驷马难追,又岂是奴婢可止?既无果,何必讨龙颜之不悦换奴婢之难安?奴婢鄙陋,并无七窍之心,更难受剖胸挖心之痛。不如顺陛下之意,也好换奴婢一人之心安。”
我是看过《封神演义》的,自然知道她其实是在那纣王之事来讽刺我。经她这么一讽,我倒平静了不少,想想也的确是自己说要杀了霍将军,想想也的确是自己说过她做不了官的。皇帝向宫女问政似乎自古就被文人所批判。
当然,心里虽然动摇了,但我还是嘴硬道:“此人两次闭我于门外,我岂能不予其惩罚而三次再拜?”
“自古能者行事必有其非凡之处,而帝之用人唯能者,皆可创一段佳话。昭烈帝戒骄戒躁三顾茅庐便是一例。”
“此人武将,庸人一个,恐怕大字不识,岂有丞相未出茅庐而知天下事之能?”
“陛下,术业有专攻,文人不通军事,军事不懂文人,岂可将识字与军事挂边?倘若如此,赵括也不会败于武安君之手,宋也不会被蒙古所灭。”
“这……”我越发难以狡辩下去,但我就是觉得不痛快,哪怕这样我还是嘴上不饶人道,“他是戍边大将军,但自我回宫以来,从未出门朝觐于我,德不配位,岂有大将军之风?若真有能,便早是没石棱、袭龙城、封狼居胥了!”
我觉得我这理由挺好的,想必萧清雪无法反驳,毕竟前不久我就听出云霄的辰洪说蒙古西域西藏叛乱了。想到这,我竟甩开先前的尴尬,洋洋得意起来。
但通过余光看向萧清雪,我却并没发现她的神情有所变化,仍然平静地回道:“蒙古、西域、西藏三地早在一周前便被霍将军平叛,陛下所言无能在何?”
听到这个,我整个人都像是寒冬腊月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僵在原地。感觉我的脸变得火辣辣得疼,我再三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在看到她平静地掏出捷报后,我真是又尴尬又难受又喜悦。
“这……可民间说……”
“太后娘娘谕旨,此事不得声张,百姓自然不知。加之将军平叛之后,太后娘娘就决定让将军留在将军府不再带兵,颐养晚年。捷报被如此封锁,即使是江湖好手也难以得知真情。”
我算是知道了,搞半天,消息被封闭了!而且霍将军也被母后架空,限制了出行,难怪清雪要我子时前往。但母后为何要对国家的英雄做如此之事?真的是希望他颐养晚年吗?我又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我也实在没辙,想想怎么都是自己的错,那我在狡辩就显得过于昏庸了。再者,如今国家有难,我也实在求贤若渴,在明确了霍沁川的确有这能力后,我还是决定再去一次。
“雪儿,如果霍将军还是不给我开门该怎么办啊?”
似乎是看到我态度转变了,萧清雪也总算起身,回到房舍。离开前给我留下了这样四个字:“言卑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