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对于这样的场面仿佛感到奇怪,但却并不惊讶。只是靠近江嘉耳朵询问是否要过去看一下那个显得有点可怜的女性。
「去扶他起来吧。」
率先说出了这样的话语的江嘉却没有胆量先上前,李波似乎看出了江嘉的难言之隐,自己停好自行车向前走去。
江嘉看到李波先动身,之后立马将自行车停靠好跟上。
结果还没走出去两步,那个倒地的女性自己站了起来。踏着愤怒的步伐向已经距离十几米的宗琪走去。
一只手搭在了宗琪肩膀上,用力的将她拽了过来,正面对着自己,右手高高扬起。一声皮肉相碰的声响传来。
这次就连李波都看蒙了,愣是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江嘉。
江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这一顿操作看呆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没看到我摔倒了吗?」
「还往前走,你就是被你爸惯坏了。」
「听到医生瞎说什么,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有病呢是吧?」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了?」
「……」
一大段愤怒的话语从那个女性的口中脱口而出,她一直愤怒的高举着右手,仿佛是示意自己准备再次打下去。不断激动的动作使得她原本盘好的头发,逐渐松开,几缕发丝从头上翘了起来。
而宗琪只是呆呆地站着,那一巴掌打的她额头上的发卡掉了下来,她默默的低着头,额头上的刘海似乎变得更长,把整个面容全部遮挡在黑暗中。
「你同学好像正在处理家庭事务,我们需要过去打扰一下吗?」李波这时表露出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毕竟这和他也没有关系,他也不认识宗琪,也没有必要替她说话或者出头。
对于江嘉来说,李波就像是他的胆,这个胆没有兴趣掺和,江嘉顿时打了退堂鼓,犹豫要不要过去。
「我也没有必要过去吧,我和宗琪也不是特别熟。」
「而且她好像也没看到我,不过去她也不知道吧。」
「过去我能做什么呢,又做不了什么。」
「她会不会不领情?叫我走开。」
简单的几次内心博弈之后,江嘉感觉自己身上竟然开始出汗,慌乱的心脏疯狂跳动。
不断深吸了一口气后,江嘉感觉自己仍然没有办法平静内心。
紧要关头李波突然对江嘉说。
「你想去就去呗,我在这等你。」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后,江嘉脑海里只剩下的一个念头。
带着这个念头,他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着江嘉踏出步伐之后,李波缓缓的跟在他的背后。
「你好!」
说出这两个字就感觉已经费尽力气的江嘉还是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阿姨,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下说……还是不要打人吧。」
江嘉感觉自己这话说出来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就像屁话一样。
怎么办,想把刚才的话收回来。
那个女性对于有人突然过来插话感到诧异,眼睛看着江嘉,表情显得十分难堪。
「你是谁?」
语气十分不好,江嘉很明显就听出她正在克制自己愤怒。
「我是……」
江嘉跟鼓起勇气准备说自己是宗琪同学时,一声厚重而带有磁性的声音传来。
「你们两在这干嘛?还不回家。」
一开始,江嘉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以为是门卫看到了自己和李波,要赶自己走。
结果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性,个头至少比江嘉高半个头,手上提着公文包,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梳成大背头,身材微微发福,但却并不显胖。
这就是所谓的领导模样吗。
「没事,产生点小口角。」
那个在宗琪面前显得十分愤怒,在李波江嘉面前毫不谦让的女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却变得格外乖巧。原来那副大声吼叫的泼妇模样瞬间变成了贤内助形态,快步走向前帮男人拿公文包。
「上了一天班,累了吧。」
「我马上回去把晚饭做好。」
「天天加班,真的是……唉!」
男人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服侍,将公文包递给女人后,要松了松领带。严苛的眼神从江嘉和宗琪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江嘉被这种眼神看的十分不自在,就像是自己正在上课发呆看小说,老师突然走了下来,经过自己这边或者在这边停留的时候,自己还要装出一副我在学习的样子。
不知不觉的自己的头就低了下来,不敢直视那个男人的眼光。
而反观宗琪仿佛看不到那个男人一样,若无其事的用手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琼梅,你是不是又对宗琪发脾气了。」
很令江嘉吃惊的是那个男人并没有问自己的身份,反而直接询问女人是不是发脾气了。
「那死小孩,又不长眼睛……」
女人说着说着又突然停下来,两眼看着江嘉和李波。
「回去再说吧。」
男人替女人把话说了出来。
「好,好,我回去马上做饭。」
女人说着说着就准备走,结果刚走了几步又回想起来买的东西都摔在地上了。又折回去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买的东西都掉地上了?」
男人的话语很轻,但依然带着一种威压。
「只是新买的佐料瓶摔破了,食材没什么事。」仿佛是被正派发现的卧底一般,女人慌慌张张地从地上胡乱地捡起食材,但捡起来之后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那个男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没有上前去帮忙,反而做出和刚才宗琪一样的行为——转身就走。
「我回公司加班了,你们晚饭自己买着吃吧。」丢下这句话,男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民,等等,你好不容易回来吃一次,我马上去做,你等一下就好了。」
女人疯狂的挽留,但貌似又不敢上前去拦住男人,只好站在原地冲着他的背影喊。
「等……就好。」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女人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伸出去挽留的手也放了下来。
江嘉看到这一幕不由的心里十分难受,虽然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女人仿佛像失了魂一般站在原地,过了几分钟左右,没有在意江嘉李波和宗琪,也没有去处置地上的东西,跌跌撞撞和宗琪擦肩而过,向宗琪背后走去。
江嘉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去安慰她吗?」
李波将手放在江嘉的肩上,煞有介事的询问。
「不用,别开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否决李波的话,自己几乎是条件反应的就这样说了,虽然自己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吃了闭门羹的李波晃了晃脑袋,无所谓的转过身去在自行车上坐着。
一直在原地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江嘉正犹豫自己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要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维持她的面子。
宗琪是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踏着小碎步,走到了草坪和道路中间立起的砖块上,张开了双手,一步一步的走着。就像是步履蹒跚练习走路的小孩一样。
她似乎没有看到江嘉,或者说不认为在这里会看到尝试为他说话的江嘉。
看到这,江嘉也放弃了去安慰她的心思,转头回到车上。
或许这个时候自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的离开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对于已经学会舔食伤口幼崽,母兽绝对不会主动帮她去舔。
「她是你啥人呐?」调转车头的时候,李波冷不丁这样问了一句。
「同班同学,没啥关系。」
「叫什么名字啊?」
「宗琪。」
李波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此时道路旁的路灯大都全部亮了,黑夜如同剧院闭幕后的观众,一窝蜂的走了。
明亮的路灯照着江嘉十分不舒服,但这灯仿佛也照散江嘉心里一直存在的疑惑。
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市里的灯也全都亮了,世界无论白天黑夜始终是亮的,但却少了温暖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母亲正在厨房里做饭。
江嘉经过客厅的时候没有同父亲打招呼,自顾自的走进房间。
自己很少和父亲说话,既是因为习惯,也是因为害怕。
每次和父亲说话,父亲经常纠正江嘉总是不改的错误,而江嘉之所以总是不改,除了懒,就是犟。
你往东,我偏要往西。
但同时自己没有胆量做出那些叛逆的事,如争吵,摔门而去之类的。既然沟通不行,那么剩下的唯一的道路就只有逃避。
「唉……」
江嘉感觉自己每天叹气的次数变多了,果真是「有尊严的男人都是忧虑的」说的那样。
看着天花板,一时间有些愣神。
还记得在初中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个语文老师来教我们,好像说他是教高中部的,因为我们老师有事,所以来带一个学期的课。
老师年纪很大,可能有五六十岁吧,也可能是四五十岁,不过自己连他的相貌也记不清楚了。
但这个老师很有趣,一点都不古板,虽然他讲的课江嘉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这个印象却一直留在江嘉记忆里。
还记得有一次上课的时候,自己当时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天花板发呆,结果语文老师发现了。老师一般发现了这种状况,要么就不惩罚口头教育几句。要么就是抄课文或者是一些带有训练性的处罚。
结果语文笑嘻嘻的问江嘉再看什么,在得到支支吾吾的答案后,他给江嘉提了一个很富有创造性的处罚。
「你这样看天花板肯定是有深意的。」
「你写一篇400字的作文,名字我帮你取好了,就叫《仰望天花板》。」
「下个星期一来之前交给我。」
想到这,江嘉便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自己已经忘记交给他作文是怎么评价的呢?但是老师的这种教育风格却深得江嘉的喜欢。
可惜江嘉连这位老师的名字样貌都不记得了,不然自己还可以……自己肯定也不会去单独拜访他的。
江嘉对自己的性格以及身份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位。
自己很难在和老师告别或者是祝福时,站在讲台边上喊口号,或者是带动班级气氛。
自己……只适合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喊出那整齐而响亮的口号,自己只能在里面滥竽充数。
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南郭先生,还记得自己当初上小学时,语文课本每过一个单元就会学一个成语故事。自己恐怕和当时老师所期盼的一样,对南郭先生的行为表示厌恶,有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和他一样。
对了,当时老师还用了一句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来告诫我们。
但在上课老师问我们会不会时,班上总会响起带着自己声音的齐声回答。
「知道!」
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貌似很不以为然吧。
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和半点越矩的自己需要容忍吊儿郎当不知上进的自己。
人不是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而是那个讨厌的模样始终存在,只是自己发现的早和晚而已。
「吃饭了!」
大声地喊叫从门外传来。
尽管自己并不想吃饭,但是肚子仍然传来断断续续的空洞感。
每次到傍晚,尤其是在还没有完全黑下去的昏暗时刻。江嘉总是会从心里涌起一股对诗和远方的厌恶。
每天都会对自己做出检讨,但转头就忘,从不改变。每天晚上都会自言自语,但白天绝不承认。
自己也想像宗琪一样,无论做了什么事情,无论是对是错,都能坦然接受,而不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