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拿出第二张，静静的读了起来。
“最开始的我是踌躇满志的，我用更快的速度，更彻底的变法，只几年的时间便将秦国这个被其他诸侯国认为与夷狄等同的国家带向了强盛，我也不出意外的获得了孝公的器重和赏识。
但这还不够，我想看到的是秦横扫六国的那一天，我们有更强的军队，更成熟的政治体系，还有专为打仗设计的临时国策，我们没理由偏安一隅。
当秦国开始向周围展露爪牙的时候，战争，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最初我是认同秦国的战争的，因为我知道，这天下一天不统一，百姓便要一天活在这无休止的割据战争中，暂时的流血和伤亡是必要的，当时的我认为这是换取未来和平安定生活的必要代价。
直到有一天，孝公让我陪同他去前线督战，我们在这一仗之后便能彻底吞并那个小国，我去了，去了那个本应使我感到荣耀万分的战场。
然而，当我登上阵前看向两军交锋的景象时，我第一次内心产生动摇，那是怎样一副炼狱般的场景啊！两军交锋的地方犹如一台绞肉机，撕碎搅烂着所有靠近此处的士兵。
然而，两方的军队仍源源不断地冲入这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麻木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的是注定的死亡。地上早已堆积着一层尸体，遍地的残肢内脏令人作呕。
血水与泪水浇筑着这处战场，哭声与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到底声音从何处发出，战场内杀红了眼的人甚至对同伴举起刀剑，每当发现到有人被砍到在地，连看都不看便疯狂的对其劈砍，直到那人彻底没了动作或者自己也落到同样的下场，我简直要被这场景逼疯了！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对这里感到麻木时，我们的军队中响起了号角声，我们的军队胜了。但正当我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时，我见到了更加令人心悸的一幕。
残阳如血，地上的血迹不知是因为光线原因还是已经干涸，整个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我亲眼看见我们的士兵得到命令后狂热的一拥而上，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将对方士兵的头颅割下，只有上交头颅才能获得自己的军功，我们战死的士兵不但没有得到安息，有些竟然被自己的同伴割下头当作军功充数。
一场灾难终于要结束了。
但当军队进入那个小国的都城，另一场灾难却又开始了，只不过战争还尚且可以用正义来掩饰，现在的暴行就单纯的是为了发泄，幸存的士兵对这些无辜的人疯狂的宣泄着自己刚才经历的恐惧，释放着还犹未散去的杀意与残虐。
对方士兵用生命去守护的亲人和国家正被无情的**着、践踏着。
我不敢去看城中的场景，但每当夜晚降临，我闭上眼试图睡去时，我仿佛就能听到城内那些手无寸铁的人绝望的哀嚎，看到白天所见的那一幕幕人间地狱般的场景在我眼前重现。
但我没有资格去批判任何一个人，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我，正是我当初自认为优越无比的军功爵制造就了这群疯子。
当军队班师回朝，百姓如以前一样列队拥护这支常胜军队回家，士兵们沐浴着荣耀，领取自己此次战争的成果。
出现在此地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除了城内无数夜晚被风吹起的缟素外没有人记得那些再也没有回来的士兵，同样荣耀加身的我却没了和以前一样同孝公一起进行演讲的心情。
这一幕在这之前重复了无数次，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次我亲自去了战场罢。
让战争快点结束就会好起来的，我自我催眠着。
从那天以后我还见识了很多别的东西，我从政治高台上走下来，拿开了冷血的数据，我亲自用眼睛观察着我的功绩。我看到了很多因一点小错被割去鼻子的人在路上畏首畏尾的走过，我看到无数家庭因我的连坐法律家破人亡，一家人流离失所，再无直起身子的可能。在以前我能看到的只有一张写着所有城池犯案率极大下降，百姓安居乐业的纸。
我的热情逐渐被磨尽，孝公去世后更是没了报答秦君知遇之恩的动力，旧贵族见我没了孝公的庇护，对我的声讨和陷害更是一日没停过，之后秦国对外战争的脚步也缓了下来，我的自我催眠破灭了，我也渐渐开始厌倦了这一切。
某一天，我惊恐的发现自己所经历的的与历史上商鞅所经历的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某些事情提早几年罢了，我只是在重复着某人的经历！
我突然记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讲述的是历史的自我修正性。我所做的真的产生了什么改变吗？
我不再为秦君服务，转而试着去做些别的。我研究出了很多吃的，我在这个世界发明了玻璃、石砖等等很多实用的东西，我杂交出了产量增加一倍有余的水稻，我为百姓更好的生活争取了很多条款，我.......”
司夜的心情已经变得相当沉重，他拿起了最后一张纸。
“可惜，随着我在百姓的声望越来越高，秦王终于坐不住了，我被安排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并被判处了车裂之刑，我最终还是要死在我自己设计的刑法上。和那个商鞅一模一样。
但是我的心里却只有喜悦之情，我这样算不算是在历史上留下了属于我的印记呢？其实我很多时候都在想，我到底是自己重活了一世还是替那个商鞅重活了一世？但我到最终也没思考出什么结果。
我做过的事情很多，但我觉得真正有意义的就只有最后做的那么几件事。
另外，在几年前，我还安排船只远洋去大西洋彼岸去取了几样作物。我说过了，我喜欢秦朝，这些为明清走向巅峰提供基础的作物总该能产生点影响了吧，希望秦能在这些的帮助下走的更久一点，至少比前面那个商鞅辅佐下的秦长那么几年。
我的第二次人生概括起来好像就干了这么几件事，但仔细一想，这几年的经历可比我上辈子精彩多了，值了，值了啊！”
读毕，司夜的久久不能释怀。同时，也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