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好了。”
我感叹的望向了遮阳伞外的广场,虽然天气炎热,但任有不少穿着防晒衣走来走去的靓男靓女。
“你走出来了。”
“你有坚定的信念,有切实的方向。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碌碌无为,太多的人一辈子活的浑浑噩噩。他们生存的环境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社区,一个城市就已经是他们的世界。”
“他们看不到世界,看不到希望。”
“他们没有能力改变一切,但是扼在咽喉的苦难让他们有本能的尽可能挣扎。”
“……”
老陈抿抿嘴唇,皱起了眉头。
她本能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有停下了话语。她想起了风笛,拿着老家寄回来的土特产炖菜时候愉快哼的调子。她想起了龙门总是抱怨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多的忙不过来同事,退休时怅然的目光。
她想起了那些在贫民区里偷鸡摸狗的市民……
“很多人并不像老陈你那样,有机会获得知识和地位,即便是有也没有像你那样坚定的信念。很多人生来就在牢笼泥沼,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这一点不论是哪个国家的贫穷的人都一样。”
“他们渴求公正,但他们首先要活着,所以现实告诉了他们只有变成坏人他们才能活下去。”
“暴力。”
“盗窃。”
“……混乱……”
“……”
“所以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什么是公正?”
“活下去就是公正。”
“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就是一种公正,所以所谓的公正并不是一种信念。而是一种秩序。”我放慢了我说话的速度。
好方便我思考。
而一边的老陈似乎也因为的我的话陷入了思考,但很快她就摇摇头,一脸认真:“牺牲小部分人,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如果你说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就是公正,恕我无法认同。Loster。”
“这样的公正与当初魏吾彦在龙门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区别?”
“……”
这就是理想。
老陈的理想。
理想的尽头是现实,但理想是现实也可能不是现实。
——
“而且、我所诉求的公正就是公正,而不是那种自以为是为你好而替你做出决定。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而不是一个个可以被牺牲的筹码。”
老陈的声音平淡。
我看着老陈的眼睛
她在说:
哥伦比亚被无辜定罪的感染者。
她在说:
龙门下水道里被**裸抛弃的尸体。
这种应付、被冠以“公正”的行为并不是真正的公正——不论它在某种意义上减少了很多“麻烦”。
唉。
我叹口气再次开口:
“真正渴求公正的人,他们并不能决定公正。”
“但是有能力让这个世界公正的人往往并不那么渴求公正。因为不公正的事情往往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身上,而大多的不公正都是由他们创造。”
“这类人往往都拥有地位和力量。”
“这就是阶级。”
“老陈。”
“大部分的感染者都是贫穷的人,因为他们贫穷,所以他们只能拼尽力量活着,去做那些危险的工作。而危险的工作带来的就是矿石病。而对于中上阶级,除去意外以外矿石病距离她们很遥远。”
“所以你就会发现:”
“没有力量。”
“因为弱势,所以会不公正。因为给予他们不公正的存在知道:我欺辱你,你能怎样。”
“敬畏。”
“缺乏敬畏。”
“所以肆意妄为。”
“而弱势则意味着没有翻身的机会。他们没有力量去反抗,去反抗那些压迫他们的上层阶级。一切正当的手段无法拥有立锥之地。于是贫穷——得病——贫穷,渴求公正的人永远无法得到改变的力量,无需公正的人始终把持着力量。”
“一直这样恶性循环。”
“直到有一天,这样的群体多到了一定程度。人们再也无法忍受,扔下了骰子,掀翻了桌子。”
“一切重置,等待下一个轮回。”
——
声音悠长而又空灵。
就像没有灵魂。
而老陈却在我描述的场景中睁开了眼睛:“Loster,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是吗?”
我有些苦恼的扶住了额头。
“嗯。”
老陈一脸郑重的点点头:“你刚才的话和想法有一种让我感觉你想要加入整合运动的感觉。”
“……”
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刚才所说的话,我苦笑着摇摇头:“你说的不错,我刚才确实觉得除了暴力推翻以外再没什么好办法。”
老陈担忧。
“有小兔子她们在身边,你居然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合理。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没有,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心情低落,思想消极。”
“不。”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而且,如果是别人或许无所谓。但像你这样的人——有能力的人,有这样的想法十分的危险。你这样的想法如果埋藏在心里,只会越来越坚定。不及时矫正只怕会让你的行为越来越偏激。”
“Loster。”
“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
“只要你相信,希望总在你的眼前。”老陈正襟危坐,目光凌厉,整个人散发出了钢铁一般的精气神。
我回头看向了老陈。
老陈眼中熊熊热烈的斗志刺激着我,但我心如死灰,掀起的余烬之中看不到一丝的火光。
脸上满满苦涩。
佟佟。
老陈用力拍拍胸口:“行进的路上的,我们从不孤单。Loster。”
——
“没有力量,浑浑噩噩,但是深渊之中总有人骄傲的昂起头去寻找光明!”
“他们脚踩着彼此的肩膀,积蓄着力量攀爬。”
“努力的为所有人摘取一抹光芒。”
“总有感染者没有浑浑噩噩,总有感染者试图获取力量,总有很多和感染者站在一起的人试图改变这一切。”
“就像我。”
“就像阿米娅。”
“就像你——”
老陈一脸严肃,一脸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
“烛火微弱。”
“但薪火不绝——绽放的米粒在无光的深渊之中是那么的耀眼——啊——绝望的人啊,看啊,光。”
“光——!”
老城拍案而起!
大声的朗诵着一首陈旧的诗歌,那一刻,我的脸颊发烫:那一刻,我的心脏跳动的有力了许多。
“为什么要低头,Loster。”
“你不应该为自己曾经的激昂诗词感到丝毫的羞涩!”老陈目光灼灼。
心未冷。
血未凉。
你是否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我笑了。
笑得心口好疼。
是这样吗?施宇?你也害怕自己血凉,害怕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所以才一次次的选择重新开始?
果然漫长的生命是一种诅咒。
我长舒一口气——想起了那个头发莹白的老女人:这就是所谓的活的越久,伤口越多,脾气越差吗?
有一天。
我们不再是当年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么我们还是我们吗?
我们是在长大了,还是死去了——?
——
“谢谢你,老陈。”
“只是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太尴尬了——”我忍不住双手掩面。
天啊噜。
社死了。
没脸见人了。
嫁不出去了。
黑历史、黑历史啊,是不是应该灭口?我不着痕迹的撇撇旁边静悄悄白雪打消了念头。
长出一口气,老陈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这家伙总是一副充满理智的,但现在看看你也有脆弱的时候。不过也是,你这家伙终归也是人。”老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
我撇撇嘴。
“你也好意思说我?”
“龙门的哪一个警员不觉得你不是个人,一年300多天都像个机器人一样。出门坐个车都要抓个小偷回来。”
——
“我没有任何问题。”老陈翻个白眼。
“倒是你。”
“总是怕我走入极端,你的想法却是一个比一个极端。一会是牺牲小部分人,一会儿又是直接掀翻桌子。”
“额?”
我有些迷惑的挠挠头。
“没明白?”老陈有些怪异的看着我,“你也有脑袋犯浑的时候?我换个说法:你的两个想法,前一个是为了秩序把可能出问题的人砍死,维持虚假的秩序。而后一个是把整个秩序推翻,重新建立。”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整个世界将卷入战火。”
“到时候问题就不是公正和不公正的问题,而是不论有关无关的所有人都将面对混乱。”
“一个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一个是直接把人砍死。”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何必去寻找公正?”老陈一脸愁苦的望向了这个世界。
而我一脸恍然大悟。
不至于。
不至于。
把人砍死就没病要不得。我尬笑着——老陈也好、阿米娅也好,大家要寻找的是救世良方。
脚疼医脚、把人砍死都解决不了问题。
病一直都在。
话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想不到?我摇摇头,不,我有想到——一直有想到。
【不谋万世者不足与谋。】
【让所有人认清这世间苦难的本质。】
——
不论是在学院的诗歌。
还是临行前在罗德岛走廊里和【博士】讨论。
明明我早就说过。
要认清事物的本质,认清我们真正的敌人。但轮到实际的操作的时候我脑子里却总是打打杀杀。
这一点我不如老陈。
也不如阿米娅。
甚至我回想起之前我对老陈、博士、凯尔希的对话都觉得可笑。那种自以为是的指教和想法是多么的傲慢。
——
老陈一脸疑惑的从侧面打量我:“就像你刚才说的,公正掌握在有力量的人手中。你好歹也是维多利亚暗地里的大人物,意志、能力和手段怎么说也可以。现在脑袋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试图用极端的手段破坏一切。”
“是什么让你变得那么绝望?”
“……”
绝望吗?
我的样子是这个样子吗?
“原来如此。”
“是这种情绪影响了我的脑袋了吗……”我下意识低下了头、目光暗淡的摸索着下巴。
如果说有什么让我绝望……
呵。
海底的对话动摇了我。
知道真相,或者说所谓真相的我对于这种可怕的落差陷入了绝望吗?恍然间我忽然想起了凯尔希——
——
“当一个蚂蚁突然抬起头发现了广阔的天地,它会恐惧。”
—
“但只要它低下头,就会发现事实上那些事情距离它实际上还是很远很远。我们总是会因为目光太远而忘记了当下的自己。”
—
“拥有眼光和拥有力量并不冲突。”
—
“所以当你成为看到天空的蚂蚁的时候要么选择无视,要么低下头积蓄力量——总而言之,不要总是望着天空恐惧。”
—
“那将毫无意义。”
——
从骑兵与猎人剧情剧变中回来听闻凯尔希述说的真相之后,我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
凯尔希就是捧着我的脸。
说着这段话。
将我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之中唤醒过来的。
——
该说不愧是一位无法忘却的长生者吗?只是不知道这简约却又富含哲理的话语背后是多少无法逃避的悲哀。
——
我苦笑着摇头。
三体又怎样。
我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体会了把什么叫杞人忧天,邯郸学步——护着脑袋忘了两条腿怎么走路。
不过……
会走到这一步的根本,还是我本身的意志过于薄弱。果然我还是个意志不坚定的混子。
好像……
我昂着脑袋想想。
自己变成这样是从发现【自己不可能回去】这个事实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