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越大,感觉自己越看不懂这个世界。
可能是看的丑恶的嘴脸太多,也可能是发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感觉那些丑恶嘴脸没有你认为的那么丑恶。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丑恶的东西怎么会不丑恶?
这让我想起了之前老陈给我的回信中谈起的一段话,语气中她无比感慨道:纯粹的邪恶与磨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往往并不纯粹。
这样的大道理……
我从来都没有不明白——只是每一次切切实实感受的时候感受都是那么切切实实。
从未有半分减弱。
我记得。
记得我在第一次试图接触城市的某位议员的时候,是依靠着一位同样是合作伙伴的商人。在那次的晚餐宴会上,除了那位议员,所有人都显得极尽的卑微,每个人都低声下气。
所有人向那位议员敬酒……
我很清楚,自己从不羡慕任何权势与金钱。即便如此,在那场宴会中的我也没有像个风骨高洁的家伙沉默不语;而是像同行的商人伙伴一同向那位议员敬酒,和所有人一样脸上挂满了虚伪的笑容。
于是在一片虚假中,众人拿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我笑着去。
笑着离开。
没有任何不适……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审视自己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对自己作呕。而这让我想起了树人先生的故事:【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
直到现在每每回想。
我都很愤怒。
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愤怒什么。
我为我的街区小子们争取到了工作,让他们不必碌碌无为的晃荡在街上。我为我的工厂争取到了投资和市场,我可以收容和保护更多的工人……我游荡在权贵和商人之间,我做到了更多。
“……”
但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愤怒?
是因为这权势和这金钱吗?貌似不是。因为这同样是决定一切的必要存在。只是……我格外的怀念和我的工人一起坐在臭烘烘的酒吧里喝上一杯劣质的气泡酒的日子——
但。
你的投资并不会从天而降。
你的市场和订单更不会从天而降。
你发现:你的智慧,你的眼光事实上起到的作用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慢慢的你认识到,你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你看到你的工人身上背负着枷锁。
你看到坐在那张虚伪餐桌上的所有人身上也背负着枷锁。
你慢慢意识到你也一样。
所以你忽的喘不过气来了,你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又或者都不重要。最终你还是坐在了哪个虚伪的餐桌之上。
只有不知何时才有的空闲里,你才能回到哪个破酒馆里。
你意识到。
你成为了许多人希望的桥梁。
坐在这里。
大家的脸上才不会是麻木不觉,大家的脸上才都洋溢着笑容和希望,大家的努力才并不会没有回报。
——
彼时彼刻。
恰如此时此刻。
你站在了玻利瓦尔高档雪茄和莱塔尼亚红酒混杂的气味之中,想着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你回想着凯尔希和你的对话。
为什么要把头疼的病人的脑袋割掉?——为此,你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无时无刻的不想抡起一旁的椅子,把在座的所有人脑袋挨个砸个稀巴烂……却不得不忍耐。
——
“诸位,时局已经不允许我们从容。”
“我知道大家渴求解决之道,而我也正是为此而来。但是我只能说:时局的变化并没有给我们太多的选择余地。在这个时候,任何的犹豫和迟疑都是多余的,只会为我们带来毁灭。”
“故而我站在这里。”
“但真正希望的是,大家和我一样真的做好了准备。”
就像是一场演讲。
在座。
没有一个是志同道合的存在,能够驱动他们的只有利益,而你必须在宣讲中让自己符合他们的利益。
孤军奋战。
“贝里尼子爵,您算是在坐的各位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之一,您是否知道这场席卷整个金融市场的灾难到底如何而来?”
“……”
坐在沙发扶手上的贝里尼子爵迟疑片刻后开口:“这……比起消息,Loster先生比我更加灵通,Loster先生也能够比在座的我们看到更多的东西。在下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还是Loster先生您来吧。”
对此我点点头。
也算是让我接下来的话更有分量些。
“盘旋的天灾从来不会毫无征兆的落在任何一片土地,这句话用在经济市场中也同样适用。”
“威灵顿的轰鸣的战舰此刻已经驶向伦蒂尼姆,凯斯特公爵接纳了斯塔福德公爵的遗产,温德米尔公爵与莱塔尼亚频频接触,小丘郡的特别军事行动足足毁灭了一个城市——从去年的冬天开始,整个维多利亚让我们熟悉的陌生。”
“从四年前开始,从伦蒂尼姆为中心向周边辐射,多少工厂冒出的蒸汽从未停歇——但是这些流入了工厂的资金却再也没有流出?”
“我相信。”
“从哪一天开始,在座的各位的工厂多多少少都承接了来自各大公爵、伯爵下发的强制订单——但却该死的没有收到一分钱。”
“是的。”
“各位,战争来了。”
“二十六年前,我们的议会和新贵族们成功阻止了阿斯兰国王漫无止境的欲望,四年前各大公爵开始蠢蠢欲动,试探着,试图染指那个永不陷落的城市。然而,他们的争执却被一个外来者关上。”
“而如今,他们再一次掀起了战火。”
“一如既往!”
“不管是二十六年前还是四年前,那一次那些公爵们战斗不都是我们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但是在哪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宣读的口号,许诺我们的条件有那一次真的实现?”
“这不禁让我疑惑。”
“我们的投资,我们的税金,到底被用在了什么地方——我们的支持,我们的辛劳到底有何意义。”
“他们许诺。”
“他们承诺。”
“它们说: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将聆听我们的声音,我们将会成为议会的一部分。然而事实呢?”
“直到现在,”
“那些公爵、伯爵,任旧在他们的宅邸举办着奢靡的宴会——”
“而支撑着他们的奢靡的是那高昂的、该死的、本该建设城市,让我们的城市和贸易更加繁华的赋税——全部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事情之上!甚至这样他们任旧不满足!事到如今为了他们毫无作为的权利,巧取豪夺走了股市之中的每一分钱,但却将空壳的炸蛋丢给了我们。”
“我们的诉求的呢?”
“城市的码头在上一次维修还是在数十年前!”
“从工厂里直接拿走材料,强制市民做工,让整个城市原本繁华的商业街道变得空无一人,让本该在我们工厂工作的工人无法忍受这个城市的此刻的贫瘠而逃向荒原——我们的城市比荒原还贫瘠!”
“你们知道维多利亚的荒原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吗?”
“那些驻扎在移动城市路线上的城镇之中没有了一滴多余的粮食——饿疯了的维多利亚人痛恨着抢走他们粮食的维多利亚军队,失去了粮食的他们拿着锄头和草叉抢下商人的货物和武器变成了强盗!”
“整个商路之上没有任何一处通畅。”
“原本那些靠着在城市和商路之上城镇往来贸易的兄弟们纷纷破产——让我们整个城市的蔬菜和面包价格疯涨,最后掏干了那些能够消费到我们手里的最后一笔钱,更可怕的是银行——”
“那些车辆、房屋贷款的钱收不回一笔——最后剩下的是什么?是一堆卖不出去的破账本!”
“这些烂账最后丢给了谁?!”
“丢给了我们!”
“——银行之前的贷款我们还不起,现在的更是贷不到一分钱。我们的钱都去了哪里?”
“……”
众人沉默。
但演讲并不是没有任何作用。可以看到他们的腮帮子鼓鼓的,拳头也握成了一团……但并不能说动他们。
“各位。”
我叹口气继续开口:“你们可曾看到,城市正在分崩离析?你们可曾看到,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意已经无可挽回?”
“各位先生。”
“放弃那些徒劳的希望吧,此刻多少的资金砸进那片市场之中都无法完成救市。此刻的维多利亚需要一些真正建设我们城市的人站出来,将我们的诉求推出——才能够真正的挽救这场不可挽回的市场崩溃。”
“……”
整个会客厅里一片寂静。
不少人将口中的雪茄与烟斗咬的紧紧的。直到许久之后,贝里尼子爵紧皱着眉头缓缓开口:“Loster先生,您说的,是我们向议会提出要求……吗?”
“不……”
我扭头看向了贝里尼子爵:“我希望的是……议会成为真正的议会。”
“就像二十六年前在花园里的阿斯兰国王离开前一刻真正宣讲的那样,市民有市民的代表,工人有工人的代表,只要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那就拥有决定这个城市未来的权利。”
咕噜。
在座的众人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我们要做的:”
“只不过是拿回二十六年前就已经属于我们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