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对目前为止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感到很意外。”我坐在了行军床旁边的木头箱子上。
“有太多的意外了。”
维娜扭头看向了帐篷角落里堆放的那把剑。
刚才。
戴菲恩带着达格达、摩根、号角几个人离开了帐篷——之前脱离部队的一位叫做希勒的少尉貌似带回了“加拉瓦铁盾”的信息,而且预计一个小时后抵达。也就是说,很快就到了。
而我,则留在了帐篷,倾听了维娜与我分开后伦蒂尼姆发生的所有事。
——
潜入诸王之息宫殿,拿到传说中劈开天灾的诸王之息,醒来的旧日蒸汽骑士,断后的坎伯兰公爵。变形者王庭渗透,自救军夺回城墙计划失败,阿米娅、博士等人失联又在诺伯地区重聚。
乘着各大公爵部队针对飞艇袭击造成的城墙防御薄弱,格拉斯哥引导市民疏散,温德米尔公爵的舰船伸出援手,奇怪的诺伯地区影子昭示了萨卡兹飞艇是诱饵的阴谋,碎片大厦的攻击以及最后温德米尔公爵遇刺,混乱中温德米尔公爵身亡,而阿米娅、博士、罗德岛众人失联。更不幸的是,剑卫抛弃了被袭击的部队和戴菲恩等人离开……而被抛弃的队伍中对是否追赶离去舰队行为,旧温德米尔部下医疗人员希勒少尉与戴菲恩意见相左。而后希勒少尉选择带领部分人前往“加拉瓦铁盾”追赶舰队,而剩下的诺伯地区受灾众人和受伤部队就地扎营并在之后遭遇灰礼帽。
最终,她们收到切特雷镇号角等人求援……
——
与无名收集到的情报一一印证,我又从中了解到了更多的细节。
维娜。
和之前罗德岛上的她相比,少了很多的迷茫。
我从帐篷的角落里拿起了那把【诸王之息】……说实话,除了花纹和样式好看以外我实在看不出这把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甚至从手感上讲,我感觉都不怎么适合实战。
叮——
食指轻轻一弹,【诸王之息】发出了好听的剑鸣。
我的探究目光在这把剑上显得有些失望——就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诸王之息】?什么工匠重铸时能听到诸王叹息的【诸王之息】?怕不是后来重新锻造的假货吧?还是说有什么基因锁定?
“说起来,这玩意已经在这里这么久了。你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吗?”我甩了甩剑,一脸兴致缺缺的拿剑戳了戳地面。
躺在床上的维娜好笑的笑了笑:“废铁一个。”
因陀罗撇着嘴:“不能吃,没法用……劈材、烧火都不顺手。”
闻言。
我看看剑尖沾染的碳灰,嫌弃的扔回了柴火堆里。
“我记得我曾经在罗德岛训练室那里寻求您的帮助,但您却对我的求助不予理睬,只是教导了我一些战斗的知识便离开了。为何现在您又出现在了这里?”维娜也听摩根讲述了我带来了要紧物资的事,此刻开口向我询问。
听到维娜的询问,我扭头看向了帐篷的门帘。
门帘一动不动。
“维娜,我不能帮助一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我收回目光坐了下来,“你当初找到我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迷茫。那时候的你,真的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吗?还是仅仅知道伦蒂尼姆出事,跟着过来看看。”
“……”
维娜抿了抿嘴唇,也看向了帐门:“其实哪怕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不能什么也不做。”
“维娜……”因陀罗握住了维娜的手。
“说实话,我一开始的计划里并没有来的打算。”我看着维娜继续说,“但,维多利亚不行了。不能再这样继续混乱下去了。”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老师。您是在指这场战争吗?”
“不只是,孩子。”
我看着维娜稚嫩的脸庞,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是要三十多岁的大叔了。
“特雷西斯所代表的萨卡兹王庭掀起的战争只是维多利亚灾难的一角。整个维多利亚的经济体系都受到了波及。公爵和贵族面对战争进行的资金回拢给市场经济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战争税收波及了整个维多利亚……”
看着因陀罗和维娜两人一脸迷茫的表情,我微微一愣:“……我换个说法。”
“维多利亚各地收到消息的贵族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存在的动乱——征兵、征粮。
首当其冲的是荒原镇子,为了逃避徭役逃到荒芜——这造成了大量的荒匪出现,再加上贵族暗中肆掠,很多贸易路线都出现了问题。
对外物流还是其次。
内销也出了问题,荒原的人隐匿,移动城市的一部分买卖和务工就停摆。相应局势带来的各类业务取消,就是企业和工厂的订单被取消,所以大裁员出现。不论是务工人员还是普通市民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只能攥紧手里剩余不多的积蓄。
货物和物资不是紧缺就是堆积,这边物价上涨,那边物资被迫销毁……大量人闲散,为了活下去,只能铤而走险,甚至拉帮结派。原本就不安分的家伙更加猖狂,凭借手里的渠道制造更大的混乱为自己谋取利益。
城市治安压力暴增。
最可怕的是贵族乐得成见,与那些家伙狼狈为奸,压榨工人和工厂老板乘机巧取豪夺……根本看不到希望。”
——
因陀罗瞪大了眼睛。
许久之后她扭头看向了维娜:“他说的什么意思?”
维娜低垂着眼帘想了想开口:“大概就是……很多城市现在的样子和伦蒂尼姆城里一样。而继续下去,更糟糕的一些就会变得像我们逃出来的诺伯地区一样。”
哗。
因陀罗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整个维多利亚。”
“整个维多利亚。”
因陀罗看向了我,仿佛想从我的动作里看出这件事的真假。但很快她就收回目光垂下了眼帘,坐了下来。
“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隔得十万八千里,我们现在能救了自己就不错了。”因陀罗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胸,但她低垂的目光里却只有脚尖。
“也许……”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维娜看着帐篷的顶部缓缓开口,“您应该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维娜看向了我。
“是的。”
我欲言又止。
“维娜,你还醒着吗?”没等我继续详细阐释,摩根的声音出现在了帐篷外。而在她的身后是一个俊朗的维多利亚军官,气质中属于贵族的感觉挥之不去。而他臂膀上的红十字袖筒章示了他的身份。
希勒少尉。
那位和她们产生分歧,试图追上“加拉瓦铁盾”军舰的人。
“希勒少尉,没想到您回来了。您追上军舰了吗?”维娜有些好奇的开口。
“追上了,也没有追上……这件事恐怕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是请先让我为您检查一下伤口的情况吧,听戴菲恩说您之前昏迷了足足两天。”希勒少尉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就将其抛在一边翻开了自己随身医疗箱。
唔。
自觉回避的我向摩根询问了戴菲恩的去向后离开了帐篷。
记得之前通讯的时候希勒少校说【带回了一些不是很愉快的消息,以及,一位坚持想要见戴菲恩的客人】。被军舰抛弃,怎么看也不会有好消息。但一位坚持想要见戴菲恩的客人却很有意思。毕竟什么人会坚持想要见戴菲恩?
显然。
对希勒少校回归,不少人充满了期盼。哪怕是夜晚也能听到寂静的营地中按耐着的情绪。
在被指派随同士兵的带领下,我很快就看到了篝火旁谈话的两人。
戴菲恩和一位女士。
一位在荒原上穿着长裙,蕾丝布幔,貂绒袖口,带着精致帽子还一头大波浪的女士……啊,看着就没有攀谈欲望。于是便化作四周影影绰绰的众人中一员,蹲不远,打哈欠。看起来那位女士饿坏了,居然放弃了贵族姿态的吃着东西。
戴菲恩:“请慢点喝,曼宁阿姨。”
熟人。
亲戚。
不过贵族哪有不沾亲带故,这该死的时代。
曼宁:“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这一路上我要躲着多少萨卡兹!不过幸好有希勒少尉在。他连续几天没有放弃追逐移动的‘加拉瓦铁盾’,这才能让他撞上救我的机会。”
“嗯……他人还算靠谱。就是有些太死板了,那些人怎么可能还会同意他登舰呢。”
戴菲恩:“您说,您是从‘加拉瓦铁盾’逃出来的?哪里……究竟怎么样了?”
精疲力尽的曼宁:“说来就生气,那些该死的军官他们一股脑冲进了要塞核心中区,他们竟然敢用剑指着我,一定是冯提尔侯爵在为他们撑腰。”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换了身朴素的衣服逃了出来。要塞的升降梯差点把我的裙子扯坏。”
撑着脑袋的我一个踉跄。
“……看来,您的运气确实很好,阿姨。”
一句三磕绊。
一语双关。
跟我一句话能有三百个心眼子,碰上这一位话都说不齐全。戴菲恩的逻辑思维都快被整崩溃了。
真没白来,MD怎么就没有记得带点儿瓜子呢?
但显然这位曼宁女士的智商并没能听出来,反而一脸悲切的握住了戴菲恩的手:“戴菲恩,我原来还以为这次只是跟着你妈妈来前线长长见识。顺便接你回家,躲在移动要塞里能出什么事呢?没想到……”
“……”
“母亲不负温德米尔公爵之名。”沉默良久的戴菲恩淡淡开口。
“但是之后的温德米尔公爵就是你了,戴菲恩。”这一位曼宁女士几乎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阿姨,您抓疼我了……您怎么这副表情?”
“……”
“参谋团急于撤回领地的原因是……他们认为公爵的死是莱塔尼亚人的阴谋。可笑吗?但是他们已经找到了证据,莱塔尼亚人未必真的和萨卡兹勾连,但毫无疑问促成了这么一结果。”
“什么……莱塔尼亚人?”
“参谋团不愿意轻易发动对莱塔尼亚贵族的指控,但他们已经开始关注领地内的叛乱。谁都不想来和萨卡兹打架,结果把几百年安稳的领地打成莱塔尼亚的地盘吧。”
?
叛乱?
我有点虚。
“戴菲恩,你是他的女儿,你的使命很快就会到来。”曼妮女士的演讲显然声情并茂。
戴菲恩没有反应。
显然莱塔尼亚人的消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让我休息休息……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曼妮女士轻轻的握着戴菲恩的手,一脸慈母一样的表情。
而听到曼宁的这句话,戴菲恩猛地回过了神来:“——去那?”
“你不应该和这群下等人厮混在一起。”
“他们不是下等人,注意你的言辞。”
戴菲恩的眼神骤然犀利了起来。
孩视。
没等我琢磨出什么来,我便看到了维娜和希勒少尉出现在了另一边帐篷的阴影中。对此我笑着偷偷招了招手。
“……好吧,戴菲恩,听好了。”
“如果你真的珍视他们,你觉得他们是英雄,是维多利亚的一部分——就想想你母亲的领地上有多少这样的人?你要真的想保护这些人,就更应该接受我的意见。去寻求开斯特公爵的支持,然后回到领地重掌大局。哪怕沦为开斯特公爵的附庸……但可以履行好你的使命。”
“还是说怎么只是因为他们和你战斗,所以你爱上了他们而不爱你的领民了?”
“接受吧,我的戴菲恩……你和你的母亲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曼宁轻轻的用手梳理戴菲恩的银发。显得格外亲昵。
嗯哼?
半磕着的眼皮勉力的挑起一只。
走眼了。
演讲和辩论中常见手段——将a的因果关系夹带在b的因果关系。
先是装蠢麻痹戴菲恩的警惕性,然后利用温德米尔公爵死亡攻击戴菲恩情绪薄弱处,加之与肢体动作和疼痛反应频繁打断和转移戴菲恩思绪使其无法冷静思考。最后再偷换概念,夹带逻辑因果,并试图用亲情、大义来逼迫戴菲恩。
她不蠢!
只是她代表的是什么身份?
“接受开斯特公爵的提案,至少,温德米尔公爵的领地不会生灵涂炭。”
“……”
开斯特公爵的说客?
含糊逻辑?
不好!
“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的想离开你的家族,你的血统和使命永远流浪下去吗?!”
“……我理解。阿姨。”
“我是妈妈的女儿。您说的对,不光是对我的同伴们,我同样对领地上的人们抱有职责。那么……为什么剑卫们要将身负使命的我扔在战场上?”
有转机……差点儿冲出去了。
蹲着蹲着。
“如果这使命真的光荣到不容置疑,为什么来找我的您,又这么狼狈?”
“我……”
“您说的对。倘若温德米尔公爵领真的陷入了阴谋的命运,我有义务,我自己也希望能去做点什么。但我……”
嗯?
怎么又绕回来了?
诶,诶,诶,麻了,麻了。
“戴菲恩,我们在你身边。说你想说的。”随着维娜的声音她的身影出现在了火光的范围,“抱歉,我实在忍不住了。女士,你知道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吗?”
也行。
猛的站起来的我两眼一黑,只好缓一缓。
反正维娜也算打断了对方技能。
刚才要是任由戴菲恩说下去,她就会重新掉进曼宁的逻辑。对方将再次掌握话语权,轻松将戴菲恩的心理防线攻破,从而让她陷入自我怀疑和矛盾中。在如今的环境,人短时间就废了。
聪慧如戴菲恩。
像这种逻辑的陷阱对因陀罗是完全没有作用的。
“——你是——”
然而没有等曼宁问出维娜的身份,戴菲恩的声音响起:“我不会跟您走。”
“你有你的使命需要履行!”曼宁赶忙回头。
“我是我母亲的女儿,这些战士的同伴,其余的,我什么也不是。就算我曾经是……我也不再相信了。”戴菲恩闭上了眼睛,“我为了他们站在这里,我为了不让你们这样的人继续玩弄他们的生命,站在这里……在我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现在,请离开吧。希望萨卡兹不会抓住您。”
显然,维娜的打断让戴菲恩瞬间冷静了下来。而此刻四周闻声聚集起来的视线也让戴菲恩顿时意识到了现在情况,直接快刀斩乱麻将这位曼宁子爵的话头堵死。
筹码没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曼宁子爵脸色像调色盘一样。
不甘。
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在这些泥腿子面前失了颜面。
这位曼宁子爵维持着自己贵族的优雅和体面,以开阔的心胸和大人物人的清醒傲慢姿态断言:——没有公爵的庇护,你们是活不下来的!如果还想活,那就跟上她的脚步去投靠开斯特公爵。
而她,会放慢脚步,这是她们最后后悔的机会。
这宣告明目张胆。
而维娜无视了她的宣告,目送其离开。
从始至终,这位曼宁子爵就没有正视过维娜和戴菲恩……看不到交织摇曳在影子中的血与火。
只是。
我暗暗瞥向了整个营地,看向了影影绰绰。
转头再看看那位曼宁子爵离开的方向,我忍不住叹口气——什么人呐?逃跑这种事儿我都是偷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