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宇东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怔怔地望着外面。
倾盆大雨像是从天际直接倒灌下来，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击着窗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冷风呼啸，穿过教学楼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楼下那几棵老樟树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曳，枝叶被冲刷得油亮却狼狈。空地上，一排排自行车东倒西歪，像是被遗弃的残骸。
他的心情，就和这糟糕的天气一样，湿漉漉、沉甸甸的。那张揉成一团的试卷，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抽屉深处——这次的成绩，完美匹配他那头从未认真打理过的鸡窝头发。戴宇东最擅长的技能大概是发呆，思绪总是飘在别人跟不上频道的地方，行动也永远慢半拍。
最近，他频繁地被一个怪梦纠缠。
梦里没有教室，没有试卷，只有无边无际、仿佛由白玉砌成的回廊，笼罩在一片非昼非夜的朦胧微光里。空气中有清冷的花香，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像个幽灵般在其中徘徊，直到在回廊尽头，看到一个身着繁复古典宫装的少女背影，紫色的裙裾如云霞铺展。他下意识地知道，那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少女。
他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发少女缓缓回过头，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清澈，却盛满了与这华美牢笼格格不入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孤独与忧伤。她似乎对自己伸出了手，嘴唇微动，可戴宇东什么也听不见。下一秒，整个梦境便开始碎裂、坍塌，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失重感，最后总以一个相同的念头作为终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是因为最近断断续续失忆的缘故吗？虽然影响不大，只是丢了几个生活片段，但那种记忆空白的茫然感很不好受，尤其让他想不起考试前自己到底复习了什么。
戴宇东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晦气的念头。可那个问题却固执地盘旋不去：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会有人伤心吗？大概也只会像窗外被雨打落的树叶，悄无声息地腐烂吧。
他正对着窗外发呆，身后教室里却是“群魔乱舞”，对答案的争辩声、考砸了的哀嚎声、收拾书包的碰撞声，交织成考后特有的喧嚣背景音。
“走不走？”一个声音穿透嘈杂，有人穿过人群来到他课桌前，顺手拍了拍他那头乱发。
戴宇东回过神，抬起头：“于明皓？”
“想什么呢？魂又飞了？又没考好？”于明皓挑眉。
“这次要算学分的，死定了。”戴宇东哀叹一声，一头栽倒在环起的手臂里，“早知道就多翻翻书了……医学基础和生物化学简直是一团乱麻，就基础学科勉强拿了点分。”
于明皓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哪次不是‘死定了’？别废话，现在走不走？”
“我还想去找老班问几个问题……”戴宇东挠挠头，对于逃课倒不算是什么稀奇，只是不知道为啥今天有点心里左顾右盼。
“努力而废柴，看你学习我真是着急。”于明皓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抖着腿。
“……我也学得应接不暇。”戴宇东小声辩解。他对普通基础学科还能勉强维持，一旦涉及专业性强的科目，脑子就像断了信号，一片空白。
于明皓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冬瓜，你说你，当初不来咱们这学校，老老实实去普通高中考个大学不好吗？”
“确实，”戴宇东无奈扶额，“咱们这儿根本不适合我这种混子。万一以后真被调到什么重要岗位，绝对是害人害己。”当初选择这里，不过是看中了毕业包分配，谁能想到光是体能测试和基础考核就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那你以后打算干啥？”
“去看水库，或者当护林员什么的，最好能一个人孤独终老。”戴宇东用双手捂住眼睛，用力揉了揉，“我打算下学期就申请转去农学选修。”
“界门纲目科属种你学得来吗？就你这生物七八十分的水平？”于明皓直接被逗笑了，“可别把人家的骡子当马认就行了。”
“水平有高有低嘛，我又不跟别人比。我今晚就开始学……”戴宇东试图找回点气势。
于明皓立刻抬手打断，瞥了眼手表，抖腿的频率更快了：“停，打住！我不想听你的人生规划。比起你的专业，我更关心待会儿去不去网吧。”
戴宇东还想再多抒发几句人生感慨，可见损友这副不耐烦的样子，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行啊，去呗。老地方？”
“打LOL。你能不能利索点？”于明皓看着他磨磨蹭蹭收拾东西的样子就急。
“那我要先玩会儿赛尔号。”戴宇东其实有点不想逃课。
“那你玩你的赛尔号，我去打排位。咱们能边走边说吗？”于明皓催促道。
戴宇东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你请客。”
“我没钱！”
“好好好，你抽烟吃槟榔就有钱。”戴宇东说着，故意拍了拍于明皓的书包。
“喂喂！狗东西别动我包！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写检讨？”于明皓瞬间慌了神。
“嘿，你那包利群还没拆是吧？利群自己抽不叫利群，那叫利己；散给大家抽，那才叫利群。”戴宇东可算逮到机会反击。
“你可真是狗啊！”于明皓欲哭无泪，“上次我那包劳白沙就是你拿出去散给别人的！”
“皓别，少抽几根烟对身体好。”
“好你个Tomato（番茄）！”
就在这时，教室里的广播突然响了：“下面播放一条通知：请学生会全体成员于今天下午17点50分，到学术报告厅集合。通知再播送一遍……”
集合？什么事？戴宇东心里泛起嘀咕，之前学生会开会都会提前通知，这次怎么这么突然？
“看来你一会儿去不了了。”于明皓一脸“你没戏了”的表情，迅速拎起自己的包，“我先溜了。”
“诶？你等等！你难道不是学生会的人吗？”戴宇东真是服了，这家伙逃课逃会简直是家常便饭。
于明皓已经快步走到门口，闻言回头，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冬瓜，听我一句，你最好离学生会远一点。”
戴宇东愣在原地，看着好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好又无奈地转过头，望向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