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弱，却依旧缠绵不休，将傍晚的天空染成一片灰蒙蒙的色调。戴宇东直起腰，甩了甩沾满雨水和污渍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黑猫呢…完全找不到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疲惫。
“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我这边也没有……”此起彼伏的回应都带着浓浓的失望。天色在雨幕中悄然向晚，光线愈发昏暗。
“我知道了…叫大家集合吧…”黄月蓉的声音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
众人再次聚集在中午避雨的长廊下。与出发时的喧闹不同，此刻队伍里弥漫着低气压。每个人都狼狈不堪——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衣衫紧紧贴着皮肤，溅上的泥点像是在诉说这一下午的无用功。
“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我想回去了…”
“我也是…又冷又累…”
“……”李洁涵站在队伍最前面，像一尊被雨淋湿的雕像，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黄月蓉深吸一口气，走到众人面前，声音清晰而诚恳：“这次的活动…大家都很积极，也很辛苦。我一开始就明白，可能最终也找不到…但为了帮洁涵，还是把大家都叫了出来…对不起，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也…非常感谢大家的努力。”
说完，她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个标准得近乎完美的躬，角度堪比最严格的礼仪要求。
“喂喂…洁涵，该你了…”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小声提醒身旁的女孩。
“…哦…哦…”李洁涵这才恍然回神，慌忙地跟着鞠了一躬，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明知希望渺茫还要去做吗？……】戴宇东看着这一幕，心里再次浮现这个疑问。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的失落忽然转化成了善意的闹腾。几个相熟的女生围上去，笑着轻敲黄月蓉和李洁涵的脑袋——“就你最爱折腾人，月蓉，该打！”
“别打脸！下次，下次我请你们吃海底捞，麻辣烫也行！”
“说定了啊，下个星期！你主席大佬有的是‘米米’（钱），我们懂的！”
“好好好，一定。”
“我吃不了太辣的，我要吃提拉米苏！”
“你们就知道吃！我要去唱K，包厢费你出！”
黄月蓉脸上重新绽开笑容，一一应承下来，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存在。“好了好了！这下大家快点回学校拿东西吧！解散！”
不一会儿，人群便三三两两地散去，结伴撑伞走向学校方向。雨水似乎小了一些，但落在身上，依旧带来一种沁入骨髓的凉意，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可是我赶时间啊……这贼船我可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戴宇东心里暗暗叫苦。他学着晨跑田径队的样子，把书包顶在头上，但这简陋的“雨具”根本没什么用，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滴进他的后颈，顺着脊椎滑下。他故意拖在队伍最后头，磨磨蹭蹭，盘算着找个机会就溜走。
【不知道于明浩那小子已经打了几盘游戏了……】他又想起那个最后一节课就溜走的家伙，对方挥手告别时那个潇洒的手势，此刻想来竟有几分帅气。如果自己当时也不想上袁林鹏的课，是不是也能那样“帅气”地离开？
【要是当时和他一起走了，现在就不用在这里受这份罪了……】戴宇东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他感到头顶的雨点变得稀疏了。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是一把撑开的伞。
“你怎么还在？”戴宇东都上了个厕所避开人群了的，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散落开来自己才像个老鼠一样钻出来。但，好像还是遇上了月蓉，亦或是她在等……自己？想法转瞬即逝，戴宇东只想笑自己自恋。
“你贼头贼脑地跑什么？”月蓉一边说，一边把单肩背包转到身前，低头在里面翻找着，“你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吧？给你个小面包，先垫垫。”
“谢啦。”戴宇东毫不客气地接过。
“你打算就去上网吗？”月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不然呢？”戴宇东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没出息”。“你可真是不求上进……明明……”月蓉欲骂又止，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打住，别说教了。”戴宇东连忙打断，他知道这位学姐是关心自己，但他此刻不想听。“说说你吧，怎么突然这么热心，非要帮李洁涵找猫？这可不像你一贯的效率至上风格。”
“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月蓉轻描淡写。“所以，折腾一下午，还是没找到啊……”戴宇东边走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和女孩同撑一把伞的机会很暧昧，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多想还是别人也像他一样会瞎想，至少他不愿月蓉变成别人的话柄。
“嗯，本来找到的概率就不大。诶诶…你走那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啊？”月蓉不得不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伞面因此晃动了几下。
“嗯……咱俩之间，有什么特别需要慢慢走才能聊的好话题吗？”戴宇东忍不住吐槽。
“你就不想再多问我点别的？”月蓉侧头看他。
戴宇东想起之前提起的——“为什么这么早的时候开始选择下一任呢？你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去業煌華吗？”
月蓉似乎被说到了题眼，轻轻一笑——“嗯…原来你还记得，我记得只是随手写在志愿书里的。”月蓉低头只是收拾着书包里的东西。
戴宇东有些激动地说：“那怎么能不记得？你的名字每次都贴在红榜第一位，我想不看见都难。”
“过奖了，那只是偶尔一两次运气好而已。”
“你少来！校内选拔考你通常在五六七名徘徊，可一到全市统考这类大考，你必定是第一！这还能叫偶尔？”戴宇东似乎对她的战绩了如指掌。
“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月蓉笑了。
“开玩笑！我们私下都觉得，你毕业肯定是要进那种保密级别很高的单位，至少是造火箭、导弹那个级别的地方。”戴宇东毫无保留地说出大家的看法，“就算去‘業煌華’，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医学院，前途无量。”
“嘿嘿……”月蓉先是轻轻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不过，计划有变。”
“有什么……”戴宇东下意识追问，随即意识到可能越界了，立刻闭上了嘴。
“嗯……说给你听听也无妨。”月蓉似乎并不介意，她用食指在自己湿漉漉的书包背带上，轻轻地划了几个字母——D、E、N、G。
“是……那个地方？”戴宇东瞳孔微缩，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嗯，科学院旗下的附属青训集合组织。”月蓉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了雨声里。
“那个地方……听说只有极少数‘青训班’的成员才有机会吧？”戴宇东当然清楚，那是比“業煌華”更神秘、门槛更高的存在，选拔难度不亚于万里挑一的飞行员。
“是，这次有内部招募渠道。”月蓉撇了撇嘴，语气听不出是喜是忧，“而且，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愿。”
“……为什么？”戴宇东忍不住又问。
“原因……有很多。”月蓉的目光投向迷蒙的雨幕，眼神里似乎也染上了一层迷雾。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这种应该算是机密的事情吧？你该好好藏在心里的。万一……万一因为我的原因泄露出去呢？”戴宇东异常冷静地说。他从未如此冷静，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黄月蓉此刻并非单纯分享，而是有事想问他，或者说，她正被某种烦恼困扰着，需要倾诉。
“因为我觉得，你和洁涵一样——品性纯良，值得信任。”月蓉转过头，非常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一旦去了DENG，很可能就是……一去不返。我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没做完的事情也太多了。”
“……你，真的相信我吗？”戴宇东停下脚步，看向她。
“你今天的表现，很让我相信。”月蓉笑了，雨伞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别提这个了…”
“不只是今天。过往这一年来的观察，都让我觉得你值得我相信。”月蓉补充道。
“那你眼光可真不怎么样。”戴宇东不屑地嗤笑一声，故意快走两步，让自己的半边身子暴露在雨伞之外，“你给游天漠设计的那出‘反派剧本’，演技可就挺蹩脚的。”
伞下的黄月蓉顿时瞪圆了眼睛，像只受惊的猫咪——“……你，你早就看出来了？”她惊讶极了。她想过可能会有人看穿，但没料到会是戴宇东，更没料到他会在此刻如此直接地点破。
“游天漠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体育生，但他还是很有爱心的人，上次路过猫咖见到他撸猫呢。”戴宇东忍不住笑到。
“是吗？没想到而已，你怎么就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呢？”
“再说了，他为人还不错，上次我没带饭卡他主动替我付了，我觉得就是刻板印象觉得他是个坏学生，要是大家……对成绩好坏没有偏见就好了。”戴宇东不禁叹气，他成绩差已经是从小到大的了，难免会感同身受。
“……果然，要是其他人的话就不会相信。”月蓉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被识破的欣慰。
“你非得弄这一出干什么呢？”戴宇东知道她的漏洞却不知道她的动机和目的。
“不干什么，只是想看看……在没有任何功利驱动的情况下，还有多少人愿意纯粹地出手相助而已。”
“月蓉姐，你要把我当傻子也行，下次再搞这种测试，记得找个演技好点的搭档。”戴宇东悻悻地说，“再说，你有事直说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肯帮你。”
“直说当然可以。但直接开口请求的帮助，和你自愿伸出的援手，感觉是不一样的。”月蓉轻声说，“这并非我个人的苛刻意见，而是一种……无奈的鉴别。”
“所以，耍这个小聪明，看看大家愿不愿意来帮忙，其实就是想在学生会队伍里，筛选出那些品性纯良、值得托付的人？”
“只是……一种不得已的遴选而已。”月蓉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结果你也看到了，愿意跟着我们走的，并不多。”
戴宇东提起另一个现实的选择：“学生会的活动学分，可以直接加到我们的期末考核分数里，甚至影响未来的就业分配。你完全可以向学校申请，把这次行动算作正式活动。那样的话，大家为了学分，不都会来了吗？”
“……”月蓉只是摇头，边摇头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有些苦涩的笑容。戴宇东都懂的道理，她这个学生会主席岂会不懂？
只是，依靠学分、利益胁迫而来的“帮助”，终究不会结出真诚的果实。
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让原本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善意也彻底消失。
胁迫而成，不会是好的结局。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而清脆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