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不透，对于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柏安都猜不透。
就像对自己的人生一样，完全无法掌控。哪怕其实很多事情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但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少女、神灵。无论是哪一个身份，柏安都会想要抗拒结果。这所谓的结果并非源自于对方，而是他本人。
他想抗拒的，其实是自己和对方身为同类的结果。
身世……这种东西柏安一早就知道。而且还觉得很可笑。他是个疯子啊，最可怕的疯子。所有事情，包括六年之前那些他全都记得，一件都不会忘掉。
所要挣扎的，只不过是现在的自己——一个虚假、狂妄，自以为没有被扭曲的人格，被大量药物作用所创造的“正常人”。
按理来说她不可能不清楚，但此刻这番话，又好像是将自己和原本那个人格当做一体来看。
有什么理由呢？什么理由……
“喂。”
“？”思绪被打断，柏安诧异地瞥了尤米拉一眼，只是很快，他又意识到对方肯定会是那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是啊，你又在乱想呢。”
果不其然，少女双手叉腰盯着柏安，嘴角微微上扬。
“我知道的，怎么可能比你自己还要多？”
“那……”
“当然，我有些真相你恐怕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与我知道的比你少并不冲突。”
“不过，我说要告诉你，但没有打算是现在。”
“这是报酬的一部分，对吗？”柏安想了想，觉得自己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可以这么认为，毕竟你的想法现在就几乎相当于我的想法，我一般都会同意。”
“唔……这还真是方便。”
“哼～”
看着尤米拉那张白皙的脸上好像浮上了一抹被夸奖之后的红晕，柏安突然有种想忍不住去用手捏两把的冲动。
“既然如此，不如你直接说我答不答应吧，反正你都知道。”
“不答应。”
“诶？”
“才怪。”
“……”对尤米拉做完刚才那些事以后不知怎么变得俏皮起来的情况，柏安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只能报以沉默。并且终于体会到别人通常情况下和没吃药的自己交流是多么难受。
“好了，不开玩笑。”尤米拉将长发再次撩到身后，瞬间切换到最经典的表情——也就是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柏安才注意到对方那深蓝的长发在完全站直以后几乎连瀑布都无法形容，可以没有任何压力的拖到地面，而且还要多一点。至于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不太确定，话说这真是自己的喜好么？
也许，是那家伙的……？
“咳咳，现在要说正经事了。”在柏安思维跑偏之前，尤米拉提醒他注意力集中一些，顺带直接补充道。
“你明白吧？”
“明白……我怎么会明白你要说什么？猜一下，之前话里还没有完全讲清楚的内容……大概是，嗯，那个赎罪的方式？”虽然这一问有些突如其来，但柏安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随便糊弄几句。
“不错，就是这个。”
“……”
“得了吧，我知道你很想吐槽。”尤米拉耸耸肩，“但你推测的确实很正确。”
“既然救了我，那么代价还是得自己来付才行。”
其实这单我原本不想接的，你信吗？
柏安在内心疯狂抱怨另外一个人格的同时露出了苦笑，就是那种毕业大学生要走上社会却不愿接受社畜生活的本能恐惧。
很多时候他就只是个喜欢玩玩游戏的家里蹲而已，能正常出院并且没有被叫回去，对柏安而言就已经很不错了。要说一觉醒来生活突然又变得天翻地覆，这当然无比令人难受。
“可这就是现实，尽管你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主角过，有些东西你却不得不面对。”
“况且，我也并没有想害你的意思。”
对柏安的反应，尤米拉只能予以劝导。
“能在那么诡异的场景下不假思索答应我的请求，我很感激你，真的。这一点我刚才证明过了，不是么？”
“但那……”
“那是另一个你？别逗了，你觉得现在这种事能接受退票吗？”
“既然答应，就别磨磨唧唧的。”
“要我说实话，你从一开始就不适合这个状态，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你却永远处于旁观者视角啊。”
“你觉得自己正常了？很正常？你曾经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发现自己的生活很像看过的某本书呢……”
《楚门的世界》。
柏安双手忽然有点抖，他懂尤米拉所说的话，又不太懂。懂的是对方要指出他的生活就像书中内容，不懂的是，这些好像完全没关联啊？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像书中主人公，话说这世界又对他隐瞒了什么？
——
轻蔑。尤米拉脸上出现了一种轻蔑的表情，这表情让柏安终于感觉像是真正的神灵在注视着凡人。
“你认为我的出现就像是一个错误。”
“你认为自己身边风平浪静。”
“你曾认为社会就像你表面所看见的那样，没有神灵、鬼怪、超自然现象。很多东西都是小说里的情节。”
“直到现在遇见我，你才感觉自己碰上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但这真的很不可思议吗？只是你第一次见到罢了。”
“你甚至不敢想象世界真正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其实包括你自己都是组成这无法想象出的世界的一部分。”
“……你想告诉我，其实你不是个例，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像我一样么？”柏安有些绷不住满脑袋的问号，只好试图打断一下尤米拉。
“很遗憾……你的想象力依旧不够。”
“？！”
“并非很多，是几乎全部。”
世界观好像被刷新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
“不信你可以去隔壁敲一下门，问你的邻居是不是昨天用禁断魔法切掉了整整24小时。”
“？？！那不是你造成的吗？”
“你说呢？”
“不对……可我根本没有邻居啊！这里是单人别墅好吗？”
“忘了你发现不了，那算了，我去帮你试试。”
“不不不……先别，让我缓缓。”
这信息量大到前面那些交流根本就不能比啊！
“所以说你太天真了，遇见我，才只是帮你打开了通往这真实世界的一扇门而已。”
“呵、呵呵，我倒没有什么真实感……”
柏安已经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今天早晨是真的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了。一切都在疯狂偏离预想的轨道，从那场梦开始，他甚至认为先前自己要是忘记吃药就好了，这样说不定还能更加适应一点。
“别露出这种眼神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瞒不过我的，你早就清醒了对吧，而且接受的很快。”尤米拉摆了摆手，看起来在为某些不知道的理由高兴。
“嗯……我就不能装一下吗？”
“没说不可以，只是毫无意义啊。你是好歹想给自己接受这件事找个合理的原因对吧，但实际上真的就没有，所以还是放弃挣扎吧。”
……
有个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存在好像什么东西都不用去操心啊……不过，这种感觉似乎也不坏？
柏安无法解释什么心路历程，总之就是很离谱。所以，他全部认了。
——
“好啦，这世界到底什么样子我们可以待会儿再探讨。”尤米拉没有继续当讲解员的兴趣，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柏安椅子的把手。
“不知不觉，为了讲清楚一件事情已经离题好远了呢，你还是回到眼前为好。”
“……嗯。”
“所有的事情不用我解释第二遍吧，帮我赎罪，这就是唯一的任务。而在进入轮回之前，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你想把我当做任何身份都可以，仆从、家人或者是妻子，这些随便你。”
“……等等，我能插一句吗？”
“……不能，谁管你。”
「别以为我会让你把这句话说出来啊」
（柏安，19岁，未到法定结婚年龄。）
——
“至于赎罪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不过我建议选择比较温和一点的。比如做做好事积累善行这些。”
“那还有不温和的方式？”
“嗯……好像也没什么讲不了的，”尤米拉思索了几秒，向柏安比出一个动作。“就是‘清除’那些有罪者。”
“这……”柏安想说点话，但又明白其实不用，很快将坐在椅子上向前倾的姿势憋了回去，这让旁人看来就像是突然抽搐了一下。
“你想提醒我，我自己也是有罪者，那没有关系。这不存在什么特殊规则。的确，在清除其他有罪者的同时我自己也有被清除的可能，这是需要注意的。”
尤米拉对柏安的动作表示无奈。“所以我之前才说，建议采用温和的方式。”
“……那么你现在应该清楚该告诉我什么吧？”
“呃……采用温和方式一点一点赎清我所承担罪业的时间，如果没有拯救世界那种大功德的话，大概是64825年……”
“……那你再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
「反正共生之后我们寿命是无限的嘛……」
好家伙，尴尬到连话都不敢直接说了。
“那为什么不用第二种方法？”
“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做到清除那些有罪者？”
“你不是神……人类……好吧，那对付一些普通的罪犯总可以吧？”
“这世上要是有普通的罪犯就好了呢……”
“怎么就没有……咝——”柏安倒吸一口凉气，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像前面尤米拉说过什么来着？这世界应该是几乎不存在正常人的吧？
这算是伏笔吗？！
？？？
“那不对啊，我天天看的新闻都是假的？这样警察一定要比罪犯强才对吧？不然怎么可能抓的住啊？面对这种奇奇怪怪的战力体系，一打一万都是有可能的吧？”
“这倒不用，之前你所见的这个世界大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所以一般来说所有人都是不会暴露自己身上的异常的，虽然都心知肚明。”
“当然，除非有一方先这么做，那另一方允许用特殊力量来还击。”
“路子还真是越走越野了啊……”
对此，柏安只想表示欲哭无泪：这是人能玩得下去的？这才一上午，为什么世界的走向就开始乱改自己DNA了呢？
不懂就问：
“那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有哦……你太悲观了好吗……”尤米拉突然笑起来，顺便摆出那副一切都在计划中的表情。因为眼神问题，反而显得像是某些游戏的反派boss，但这并不影响柏安的直观感受——
她没有自己所刻意表达出的那种轻松，唯独有些让人摸不透。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两个一人一半，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赎罪，而你只需要多做好事就行了。”
“这是最合理的分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