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亭仙不傻。
所以她也明白，她眼前看到的海棠似锦，花下佳人如画，不过是天道为她创造的幻境。
就算那人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样的玲珑好看，也会习惯性地在嘴角抿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眉眼弯弯看着她好像没什么烦恼，但她终究不是她，她不是她那个便宜师尊。
所以沐亭仙顿了一时片刻，手中就又有气之剑凝结。
她一剑划出，月白色的剑气自然而然地划过海棠树下苏清浅的身影，剑气却只是穿透过去，她没受伤。
本来也不该受伤。
如果如此就被沐亭仙破了幻境，那天道就不是天道了，天阶总是没那么好渡的。
海棠树下，天道凝做的苏清浅的模样，在见沐亭仙朝她持剑划开剑气后愣了愣。
然后等剑气穿透身体，浸没到身后茫茫的海棠林后，她才回过神来。
苏清浅抬眼看沐亭仙，她手里还捧着一束海棠呢，望着沐亭仙，苏清浅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就只好尴尬地笑笑，她说：“没受伤……仙儿的剑气，对师尊没用诶……”
沐亭仙没管眼前苏清浅笑意是如何的温和，她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
她的眼瞳变得细长赤红，原本月白色的气之剑现在因为渡入魔气，所以也变得墨红交织。
沐亭仙抬手，落下，就又是一道剑气划出。
这一次的剑气尤其得气势磅礴。
凝聚了魔尊之力的剑气浩荡，于是浩大如残月，剑气铮鸣，就好像要划分天地，剑气所过之处也都被划开一道道裂痕。
就连那原本幻象凝做的海棠树，都隐隐受此影响，花落如雪。
可那凝聚了魔尊之力的剑气，在沐亭仙的视线中，却还是穿过了苏清浅的身影，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是她最后一次变作魔尊了，沐亭仙的须弥戒里虽然还有血包，但那是留给她下天梯用的。
变多了魔尊，沐亭仙的意识也晕晕乎乎的，至少短时间内，她不能再动用魔力了。
沐亭仙见魔力凝做的剑气仍旧穿透苏清浅的身体，她拧紧了眉。
她魔堕后走的剑道，名叫不羡，被赋予了毁灭和控制的概念。
沐亭仙并不清楚不羡剑道具体的等阶，但她觉得，起码是不低于天阶的。
因为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被她的剑道控制或毁灭。
不羡剑道的强大，让沐亭仙能踏过天阶的一到六阶，可为什么这一次却失效了呢？
“不该是这样的。”
沐亭仙想不明白原因，所以她低声默念。
苏清浅分明听到了她的疑惑，所以她朝她走过来。
沐亭仙想退，但她退无可退。
无论她如何逃，就算御剑，苏清浅的身影，甚至周边的海棠林，都还聚在身边不散。
她看上去好像没动一步。
逃不了，沐亭仙就索性不逃了。
她解了魔堕的形态，就连气之剑也破碎，沐亭仙就这样空着手看苏清浅来到面前。
她的模样亦如当初那般。
即使沐亭仙再怎么告诉自己，眼前的苏清浅，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便宜师尊。可当她真的迈着脚步来到她面前，掂着脚尖将手中的那束海棠献给她，沐亭仙的心湖都还是像被置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圈难以平静的涟漪。
于是那些沉寂的，不愿去想的记忆就开始在心底汹涌翻腾。
沐亭仙盯着眼前苏清浅手捧鲜花巧笑嫣然，她眼中明暗交杂，静默了许久，还是像妥协般，开口轻道了一声：“师尊。”
“仙儿呀！”
终于听到了她口中的那声师尊，苏清浅笑得好开心，她将手持的那束海棠献给沐亭仙，后者就愣愣地接下。
苏清浅牵起沐亭仙的手，她很欢快地带着她跑过海棠林。
沐亭仙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就被苏清浅牵着手跑了起来。
她的意识好像醉了酒，所以晕晕乎乎的，虽然不真实，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至少对于现在的沐亭仙，她是这样想的。
苏清浅牵着沐亭仙的手，她在她面前头也不回地跑着
少女银白的发丝携着淡淡的海棠香，她笑声如银铃，清脆好听，沐亭仙能感到她的心很轻，却并非空落，像是填充进了月光，所以尤其得轻盈。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还是当初北泽山上的少年，那些会令人遗憾的过往还没有在她身上发生。
海棠林中有一片湖，湖边有靠椅，苏清浅坐到了靠椅上，她轻拍着身边的位置，示意沐亭仙也坐下。
沐亭仙坐在了苏清浅旁边，她手中还攥着她赠与她的那束海棠呢。
苏清浅看着沐亭仙，仿佛看不够似的，把她模样来回看了两三遍，然后才伸出柔若白荑的手触摸她的脸庞，她开口，言语脆弱而心疼。
“仙儿……受了很多苦吧。”
“还好。”
沐亭仙的目光落下，她的话很少，苏清浅就鼓起勇气凑上前，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小口。
淡淡的花香逗留在沐亭仙的脸上。
这样做了以后，苏清浅才露出她小女儿家的性子。
她鼓着嘴巴，像是赌气的小女友般朝沐亭仙碎嘴，小脸带着几分嗔怒和幽怨。
“又怎么会还好的，仙儿觉得仙儿骗得过师尊吗？都……都变作女儿身了，还撒谎呢？”
沐亭仙没说话，苏清浅就伸着手指戳戳她的胸脯，软软的。
知道她是拿她没办法的，苏清浅就泄了气，她抬眼看沐亭仙，眼神复杂。
“仙儿要听话呀，知不知道的？”
“我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害得你死了。”
“就算如此，那师尊也是为你好的呀，仙儿，就像你的剑道，师尊早就告诉过你不必执着于太多，有些东西拿着不放最后就会遗憾，可你最后还是悟了孤逆，甚至不羡，又何必呢，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放下吧，仙儿，不可以吗？”
“我师尊不会和我说这种话。”
沐亭仙看着苏清浅，却只是摇头。
“因为她知道她劝不动我的，你不是我师尊，你就只是我心中的幻象而已。”
“那仙儿的师尊又是谁呢，北泽山上的那个小丫头吗？可仙儿，师尊教过你的呀，人是由记忆和感情构成的。如果那人失去了记忆，甚至感情都不在了，那她便已经死了。”
“仙儿，她回不来了，她到底不是她，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就算如此，那也与你无关。”
沐亭仙的目光终于恢复清明，她站起身，手上凝聚的是月白的气之剑。
“你到底不是她，没有她懂该如何讨得我的喜欢，所以死了也活该。”
言毕，沐亭仙抬手，就又是挥剑斩落。
下一秒，她眼前的所有，不管是堆雪般的海棠，如镜的湖面，亦或是少女心疼的脸庞，在那一剑落下后，就都统统破碎。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伴随着沐亭仙混沌的意识，融入到一片寂静的月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