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从王都出发的赛瑞莉安带领的使者队伍顺着白沐河向西北逆流而上,来到了帝国西面边境的河下镇。三人在河下镇稍事停留,补充一些物资后便急匆匆地再次坐上船渡往赛迪安的领土。
河下镇位于帝国境内白沐河的最上游河口,是计划中未来防线构筑的重要战略地区。帝国的士兵已经在这里集结起来了一部分,他们在街道的时候就时不时能看到穿戴甲胄的士兵和骑士。
白沐河的上游段其实很宽,宽到在干流建的横桥都能让人走上一阵。和他们乘坐的小船同方向的还有好几艘商船,赛迪安和河下镇一直以来就存在贸易关系。
船渡过河口,离开房屋错综的河下镇,进入诺瓦森林。四周开始树木林立,逐渐变得密集,到最后两岸都变得郁郁葱葱,清脆的鸟鸣不时从树间传来。
他们雇下的是单桅的驳船,没有船舱,相对于其他运载大量货物的商船显得小了很多,熟练的船夫站在船尾,适时地让帆鼓风,同时用长杆撑入水中一左一右地调整船的方向。
“我姑且先问一下,你们两个有谁接触过赛迪安的精灵?”坐在渡船中的赛瑞莉安突然发问。
伊兰娜和艾拉斯一同摇头。
“那赛迪安建立的历史知道吗?”
两人又一齐点头。
赛瑞莉安因为两人过于一致的反应忍俊不禁:“真像带了两个徒弟。”
艾拉斯和伊兰娜作为法师,会经常接触一些关于各个种族历史的典籍。
根据圣城仅存的在炼金革命中幸存下来的神话典籍残卷记载,神王用发丝创生的上百神明中,十位主神在神王的影子中创造了世界的雏形,生命女神雅凡娜在大地上创生了诸多生灵,其中以北洲孤岛上一颗苍天巨树为最,她自豪于这颗造物,以蔷薇装点巨树,让蔷薇的藤蔓攀上巨树的枝干。她邀其他主神观赏,众神皆称赞巨树,唯独智慧女神雅瑞恩为蔷薇吸引。她伸手意图摘取一朵鲜花,却不料为藤蔓上的刺所伤。
雅瑞恩的手上流下鲜血,从她的血液中诞生了灵长。落在巨树枝叶上的血中诞生了精灵,落入泥土的血中诞生了矮人。然后主神引导精灵和矮人在北洲孤岛建立了北洲古国。
因而塔维安大陆原本没有精灵和矮人,他们原本居住于北洲之岛。矮人由智慧女神的血浇灌泥土创生,创生的半身是土地,因而他们都信奉大地之神奥力姆。在北洲的文明建立之后,矮人们得知了孤岛西面存在更为广阔的土地,便准备集体渡海往那边迁移。
当时亦有一群对北洲之外的世界抱有好奇心的精灵加入了矮人的迁徙,他们渡海来到塔维安大陆,向西行进,最后精灵们在诺瓦森林定居。原本精灵便是智慧女神的血浸染北洲神树的枝叶创生,他们很自然地会亲近树木一类的生灵。在这片森林里精灵们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便是林地王国赛迪安。而矮人的迁徙队则分成了三支,在大陆不同方位的山岭地带建立了三个国家,其中以建立在诺瓦森林西北方,北地山脉一个山谷中的北山国为最。
末日战争期间,赛迪安也派出了大量的兵力和人类国家并肩作战。在战争结束后,北洲的精灵曾邀请这些林地王国的同胞返回北洲岛。但赛迪安的国王和子民皆不愿离开奋战过的土地,让这个精灵王国延续了下去。自那以后的一千多年,这个国家一直与世无争。
“我们要面见的是赛迪安的第五任国君赫斯兰达,必须劝服这位精灵王派出援军加入北方防线。赛迪安离这里最近,顺游而下不出一日援军就能到达。另外还得让他派出一名使者加入我们。”赛瑞莉安总结了一遍他们的目的。
“第五任……精灵的寿命到底有多长?”艾拉斯诧异地说。
人们都知道精灵的寿命很长,赛迪安建立于神权时代,历史不比帝国短,然而帝国的皇帝已经到了第三十一代了,赛迪安却只到了第五代。
“没有记载,也没人研究过,光是研究一个精灵的寿命就不知道要花掉几代人,而且大多数的精灵不是寿尽,基本上都会死于疾病、战争或是意外。我能告诉你的是现任精灵王已经超过一千两百岁,是末日战争的亲历者,上一代的赛迪安王死在对魔王阿克特斯的围攻战中。”
“听起来这个精灵王就是本活的史书。”
“话也不能这么说。”赛瑞莉安摇头,“赛迪安从末日战役后一直与世无争,诺瓦森林外的一千年间发生过什么他们根本不关心,不过帝国北方的动乱他们应该是知道的。”
“能顺利吗?”伊兰娜略显不安地问。
“我觉得应该是没问题的,赛迪安仍处在联盟里面,和帝国是有盟约的。”艾拉斯接过话的同时看向赛瑞莉安。
这段时间下来,他逐渐习惯了在队伍里和伊兰娜共处,只是从王都出发的第一天,伊兰娜曾磕磕绊绊地试图直呼艾拉斯的名字,当时着实吓了他一跳。
面对艾拉斯的求证,一向有问必答的赛瑞莉安却突然沉默不语。
“赛瑞莉安大人?”艾拉斯以为她没听清。
“你太过乐观了,小子。”赛瑞莉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盟约这种东西,是有共同利害才会起效的。”
艾拉斯还想追问,这时从岸边传来了男性的喊声。
“来自邻国的商船,请往左边靠岸!”
船中的人一齐朝岸边望去,发现前方左岸出现了一个石造的码头。码头的后方有一座哨塔,一名金发的精灵男子站在上头挥舞着手臂用帝国的通用语朝这边大喊。
“没法再前行了,客人们。”船夫向他们解释,“河下镇的船只能到这里。”
“我们会处理,先靠近码头。”赛瑞莉安对他说。
行在他们前面的商船陆续靠近那个码头,有几名精灵走上前去准备接下货物。
艾拉斯第一次看到精灵,他们的身形样貌和人类无异,不同的地方的还是那双长而尖的耳朵。另外,他们的身形相较人类显然偏纤细一些。比如在码头负责搬运货物的这几个干体力活的精灵,艾拉斯就感觉他们的臂膀没比自己粗壮多少。
他们乘坐的船也靠近了码头,这时哨塔上的那名金发精灵已经下来了,面露疑色地走近了他们的船。
“没有货物的驳船?你们来做什么?”他向船夫提问。
赛瑞莉安站起,代替船夫回答:“我们奉洛伊诺的皇帝,洛尔修斯陛下的旨意前来,要面见你们的国王,请放行。”
她展开了带有帝国皇帝授章的羊皮纸,隔着一段距离给那名精灵看。
精灵望了望那文书,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你们走吧。”然而他还是简单地放行了。
船立刻离开码头继续行进,但船上的气氛已经变得沉重起来。
艾拉斯和伊兰娜都不安地看向赛瑞莉安。金发精灵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帝国北方的灾祸赛迪安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使节到来的目的,他们应该也能猜得出来。
显然,林地精灵对抱着这样目的的使节并不欢迎。
在白沐河行驶了大约半日后船沿着河道进入了支流,水路变得越来越细,他们开始经过一些精致的拱桥。随后他们可以看见在树林里的阶梯和建筑变得多起来,有的是石造,有的则是木制,许多木屋建在粗壮的树丫上,还有蜿蜒伸出的树木枝干直接被当做树屋之间的通路。
拱桥和岸边偶有精灵经过,他们看见载着人类的船皆纷纷投来视线。
说实话,那些视线不怎么友好。
直到黄昏,他们才在目的地上岸,精灵王居住的石窟宫殿的大门就在不远处。他们向驻守在门口的穿戴着精致甲胄的卫兵表明了身份,让士兵进去传令,三人就站在大门之外等候。
“他们似乎不太欢迎我们,希望只是我的错觉。”站在赛瑞莉安左后方的艾拉斯嘴唇微动,除了被精灵的视线刺了一路以外,前去传令的卫兵的态度也相当露骨。
“有人要拉你一起去打仗,你会高兴吗?”赛瑞莉安也轻声回应,“不要以为精灵很高尚,这些木精灵可以说是最接近人类的种群了。反倒是矮人普遍比较憨直,会轻易为了盟约出兵。”
“听起来您的使节联合计划在准备阶段就要流产了呀。”
“话倒不能这么说,精灵出不出兵,说到底还是要看国王的意思。不过……”赛瑞莉安轻轻叹气,“以赫斯兰达的性子,还是不要抱太大期望比较好。”
艾拉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赛瑞莉安,从她的话语里似乎能听出,她早已和精灵王相识。然而照理来说,信奉主神的精灵们对以巫师这种炼金时代遗留下来的职业无甚好感才是。
“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他们的背后响起了银铃般动听的女声,尚留守大门的精灵卫兵突然弯腰行礼。
三人皆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站着一名女精灵。
拥有着精灵罕见的黑发和碧绿色的眼睛,一身游侠打扮的女精灵正好奇地盯着他们。
伊兰娜被她的奇异外表吸引走了目光,艾拉斯则在心里猜测起对方的身份,而原本应当回应对方的领队赛瑞莉安却突然面无表情。
女精灵扫视他们,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艾拉斯身上,立刻皱起那对漂亮的细眉。她径直踏近,站到和艾拉斯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艾拉斯怔住了。
女精灵身形很高挑,身高几乎和艾拉斯齐平,也不似其他女性精灵那般纤细。
精灵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只是开始仔细的打量起他。
“带铁锈色的黑发……额角有伤疤……”女精灵自语般地念叨着,突然伸手抓住艾拉斯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
伊兰娜因为她大大咧咧的举动而瞪大双眼。
“猫眼石法杖……”女精灵确认完艾拉斯绑在身后的法杖后,把艾拉斯转了回来。
“你该不会……是艾拉斯吧。”观察完的女精灵向他确认。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一头雾水的艾拉斯反问。
“果然没错。我是格斯的朋友,听他提起过你。我是诺雅薇尼·崔迪尔,赫斯兰达的女儿,你应该有听格斯提到过吧。你们可以叫我诺雅。”女精灵落落大方地微笑起来。
得知眼前之人正是赛迪安的公主,艾拉斯倍感惊讶。
他听格斯提到过诺雅薇尼,却未曾亲眼实见。作为一个精灵贵族,诺雅薇尼穿着实在过于朴素,外貌也和一般的精灵相差甚远。
“幸会,殿下。”赛瑞莉安突然插话,“很久不见了。”
诺雅惊异地看她:“您是……非常抱歉,我没什么印象。”
“这不奇怪,上一次我来到赛迪安,你还在襁褓里面。”
诺雅愣了下,然后礼节性地重新挤出微笑,显然是把这句话当成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诺雅薇尼已经一百七十三岁了,见过她婴儿时期的人类,照理坟头都不知已长了几代草。
但她随即发现和眼前女子站在一起的艾拉斯和伊兰娜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表情换成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名叫赛瑞莉安,是一名巫师。”赛瑞莉安淡淡地说。
诺雅这才恍然大悟。在人类国家游历过的她,听说过在人类诸国中赫赫有名的三贤者,眼前这名巫师,年龄在两百岁以上。
“这个小子,艾拉斯是代表洛伊诺出访的使节。而这边这位则是来自圣城的使者,名为伊兰娜。”赛瑞莉安向诺雅介绍伊兰娜,伊兰娜向精灵公主点头致意。“我们自洛伊诺的王都而来,想面见赛迪安的国王,您的父亲。”
艾拉斯突然感到一阵紧张,他预感到诺雅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也会变得像刚才的卫兵一样一脸戒备。
然而诺雅只是眨了眨眼,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们也是来为洛伊诺求援的啊。”
“也?”艾拉斯下意识地重复。
“诺雅,你在和说话?”男性的声音从诺雅身后传来。
艾拉斯抬眼一看,不由得惊得张嘴。
来者是一名高大的青年骑士,穿着皮甲,背着一把漆黑的大刀,腰间配着精致的长剑。
“天杀的……”骑士一看见艾拉斯便目瞪口呆,“艾拉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呐,格斯。”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好友,艾拉斯发自真心地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