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的北方现在不怎么太平。
拜亚被巫师毁灭,帝国的剑刃要塞被攻破,现在放弃了大片领土正在构筑新的防线,而精灵国赛迪安也遭到亡灵大军的骚扰。传闻不胫而走,向大陆南方扩散。帝国的南方邻国,整个大陆强盛程度仅次于帝国的人类王国吉斯塔斯自然也捕获到了消息。
深夜,位于吉斯塔斯首都的法师塔内,吉斯塔斯的法师代表,金袍大魔导师德莱克韦隔着书桌凝视站在书桌前的男子。
男子脸上此时挂着恭顺的笑容,但那对细长的凤眸让他的这副表情看上去别有深意,像一只狐狸。
“你为何会出现在吉斯塔斯?”德莱克韦发问,语气冷硬,像是在检审犯人——事实上也差不了多远。
“您的意思是?”
“不要装傻,你骗得了我们的国君,但骗不过我。我认得你,你是帝国的法师,是埃尔·杜维什拉德的儿子,是叫提利尔对吧。”
“能被吉斯塔斯的法师代表记得,深感荣幸。”
“我讲话不喜欢绕圈子,阁下是帝国的法师,为何会在这种关头投向吉斯塔斯?”
“您是要我亲口承认逃避自己国家的战乱投向其他国家?好吧——”
“不要糊弄我!你在十五年前就从帝国失踪了,你以为我查不到?”德莱克韦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我没听明白您的意思,这跟我投靠吉斯塔斯的动机有关系吗?不管怎么样,多一名银袍魔导师对这个国家百利无一害呀,就连吉斯塔斯王也接受了。”
“没有害处?”德莱克韦布满褶皱的脸上显出一个冷笑,他将书桌上叠着的几张纸摊开,用手指敲击纸面,“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提利尔视线垂下去,扫了下纸上所书内容,立刻敛起表情,沉默不语。
“跟随你来的十个人,名义上是你带的学徒。我派人稍微调查了一下,拿到的报告真是吓了我一跳。四个是被圣城通缉的逃亡巫师,哼,阶级还不低。其他六人的身份,我觉得也不用细查了。”老人幽幽地说,“不错啊,‘无辜’的山羊带了一群狼呢。你还什么辩词?”
沉默许久,提利尔突然笑了。
“真不愧是吉斯塔斯最顶尖的法师,果然是瞒不过您。事实上我这次来,也做好了和盘托出的打算。”提利尔从长袍之下拿出一卷羊皮纸,小心地放在书桌上,然后恭敬地退后。
德莱克韦狐疑地盯着他的脸,想透过他的神情读出端倪,但提利尔的表情全无破绽。片刻之后,他还是朝羊皮纸卷伸出了手。
纸卷展开,成排的吉斯塔斯文字映入德莱克韦的眼中,文字所蕴含的意思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扫完内容后,他的脸色和按在纸面上的指节都变成和书桌上的白纸一个颜色,惊骇和愤怒像混在一起的魔药一样剧烈反应,让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
“你们……这群疯子!”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提利尔。
“疯子,正是巫师的别号啊。”提利尔脸上的笑意更盛,“正是疯狂的计划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事实上,吉斯塔斯的国君已经授意了,他也拥有着成为一代传说的野心啊。”
“你们蛊惑了陛下?”德莱克韦下意识地轻轻摇头,就好像这么做就能把方才听到的事实否决。
“怎么样?只要您愿意,计划可由您牵头,这个传说将在您手中诞生。”
“闭嘴!”
德莱克韦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从鼻子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他拿起羊皮纸,扔到地上。承载着巫师的疯狂的羊皮纸骤然起火,眨眼间化成灰烬。
“你们的诡计,就只限于这张纸上了。”
“您的意思是,要违抗自己君主的命令?”
“让受到蛊惑的君主回归正途才是臣下的职责,只要源头消失,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德莱克韦换了表情,双眼像是藏着冰冷的刀锋。
提利尔刚要说话,突然感觉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突如其来的重压。他竭尽全力把重量陡然增加的头颅抬起,看向眼前的老人,终于发现了对方眼里的杀意。
土系法术,大地之缚!
只需要再加一道咒语,完整的法术就能把这名阴谋家的骨头全部压断。于是德莱克韦启开双唇,准备念诵出夺人性命的音节。
这时冷光从他后方的窗户陡现。漆黑的刀刃从窗外墨染般的暗夜中闪出,精准地斩开老人的脖颈。杀人者眨眼间成了被害者,这名在整个大陆也能跻身顶尖行列的金袍法师就这样身首分离,最终也没能把人生最后一个法术施展完整。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书桌,糟蹋了精致的桌面和上面所有纸张,从法术中脱身的提利尔赶忙后退,以免自己的法师袍遭殃。
他看向前方,失去头颅的尸首倒伏下去后,行凶者的身影映入眼帘。
踏上窗台,将造型诡异、带着镂空纹饰的漆黑大刀伸向屋内的是一名魁梧的战士,原本就不是给人通行用的窗户相较他的身形更显拥挤。他被灰白色的重甲包裹,头盔以长有犄角的野兽头骨改制,兽骨的正面作为面罩扣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长着长角的恶魔。此刻他全身染血,肩铠上披着的灰色的毛皮,在他行凶时也未能幸免,被浸染上一片殷虹。
这种奇异的装扮不属于北地山脉以南任何一个国家的武者,唯有拜亚的骑兵才会以兽骨和皮草作为甲胄的装饰。
看着被血溅得一团糟的场面,提利尔叹了口气,开口向战士搭话:“向您抱怨或许是太过逾越了。但是大人,您的手段实在粗暴了一些,我们收拾起来会很麻烦。”
“处理尸体不是你们巫师的长项吗?”战士从窗户跨进屋内,他的声音沙哑,却有着奇异的魄力,“我早说直接把他引到合适的地方杀掉就省事了。”
“但是拉拢了他,就能借他之手掌控吉斯塔斯的法师塔,计划无疑会更加顺利。”
“现在也不差,趁灵魂还没溃散,把他做成傀儡尸巫吧。”行凶的战士丝毫没有对死者的敬畏,用脚踢了一下尸首。
提利尔报以苦笑:“恕我直言,您完全不了解亡灵术。摧毁灵魂容易,操纵灵魂却很困难。法师的精神力量远比常人强大,凭我是没法控制金袍法师的灵魂的,如果是我们共同的主君的话,倒还是能做得到。”
这番话不知为何触动了战士的神经,他突然全身绷紧,举起了手中的漆黑大刀,两步逼近了提利尔。
“你说……我们共同的主君?”他以咄咄逼人的气势问道。
战士的架势中散发的杀意远胜于方才施展咒语的德莱克韦,仅仅一瞬间,冰冷的恐惧从提利尔的心底喷涌而出,他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战士身上的危险气息让他清楚自己如果不从嘴里吐出合适的说辞,他会成为那把刀的下一个猎物。
在这种距离下,顶尖战士手中的兵刃远比法师默念咒语快。
“我很抱歉,是我一时嘴拙!”最后,他选择行礼道歉。
片刻之后,战士饶过了他,收起了大刀。
“记住,巫师。你们追随的人不是我效忠的对象,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
“明白了。”提利尔压下心中的愤懑,恭敬地回应。身前的战士是和他追随的主君同属一个年代的传说人物,也是亡灵骑士们的统领,绝非他能招惹的对象。
战士没再多话,朝房间的门扉行去。
直至战士步出房间许久,提利尔才重新抬起了头。
甲胄沾满血迹的战士从法师塔走出,踏入夜幕之中。
巫师那句触发他怒火的话语仍旧萦绕在他耳边。
真是可笑,他所效忠的主君,至始至终,唯有一人。
数步之后他突然停下,望向西方。
“我的主君吶……”他轻语,“请再稍等一段时间,很快,便去救您。”
无人倾听的暗夜,这句炽热而虚幻的话语一出口,便随夜风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