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已经治好了。现在需要你治好我了。”
晴明的语气一如往常，轻飘飘的，实在不是威胁人的架势，可是羽野宏却正襟危坐。
“如果能帮到医生，我一定知无不言。”
“伊邪那纯已经离开了你的家，她附身的优子两年前就死了。为什么纯还没有回到你的家？她和你家的契约解除了吗？”
羽野宏摇头，“我只从先人那里继承了供奉的方法，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解除契约。何况我根本不想解除。羽野家族已经在灾祸之神的庇护下繁荣了三百年，我不能让羽野家败坏在我的手里。”
即使得知了血亲死亡的时候，还是没用动摇他献祭给神明贡品的决心。博雅好像看到了一个梳着娃娃头的小女孩，正被自己的父亲举过头顶。他无视女儿的大哭，将柔弱纤细的身体推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大概就是他的女儿玲子。博雅忽然希望灾祸之神能够如其所言真的生气，好将这罪恶终结。可他同时又明白，灾祸之神虽然外表只是个小女孩，但是发起怒决不只是砸砸东西，骂人吵嘴这样简单。只是对贡品不满，就杀死了聪的一对父母，如果羽野宏敢单方面的解除契约，说不定要搭上整个羽野家族的性命。
晴明：“名叫纯的神明，受到你家三百年的供奉。贡品死了，她应该第一时间回到你家。就算受了伤，回到家里休养也比外面漂泊要顺利得多。除非，她根本无法回去。”
晴明没有说出，身为羽野家保护神的伊邪那纯已经永远消失了。
羽野宏变了脸色，“不可能……我家还供奉着她的本尊，怎么可能……”
“纯的本尊到底是什么？”
“是风铃。”
博雅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图像，他的脸上瞬间变得阴沉，难道他竟然被欺骗了？该死！
“你说的风铃该不会是羽野聪书包上拴着的那个吧。”
羽野宏的脸色从红变成白，“不可能！我们怕犯纯的忌讳！根本不敢在家里放风铃。上次她还是因为家里的窗帘挂钩是个风铃的形状生过气，让生意出了好大的问题……”
在羽野宏语无伦次的同时，博雅脑子里也转了几个来回。羽野聪是故意惹他们问羽野宏本尊的事情。
“羽野聪现在在哪？”
羽野宏充耳不闻，好像灵魂出了窍，源博雅只能左右开弓，给了他两巴掌。
“他在家里。”
羽野聪的家在山上。博雅上一次上山，还是初中和太一一起去野炊，那时候是太一的老爸在开车。现在却是太一在驾驶，当时两个孩子因为太兴奋了，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拌嘴，现在一路上都没有话。
太一和小紫在门口听到了博雅和羽野宏的争执，他已经不记得博雅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以至于他忘了，旁边这个看似脾气不错的小子，曾经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货。
小紫在诊室看家，博雅和晴明坐在后座，博雅猜测羽野聪和老爷子未必有交集，羽野聪也不过是想利用他对付自己的叔叔。
晴明闭着眼睛假寐，看不出他对这件事是支持还是反对，横竖死的也不是他的爷爷……博雅忽然发现，自己心中对晴明竟然有了一股怨气，失望有之，生气有之。可他有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生气，好像一股气堵在胸口，只要不发泄出来就不算完。
“到了。”坐在副驾驶的羽野宏说道。
宅子很大，三层的洋楼，加上前面的大草坪。楼的外墙上攀爬着绿色的藤蔓，已经是傍晚了，渡上一层灰色。整个宅子犹如长在巨型树木上的鸟巢。
一楼全都暗着，只有二楼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往前走几步，脚下落叶咯吱咯吱直响。
“你们家没有佣人？”
“这不是我家，是聪一直住的地方，以前我们本家分家住在山下的大宅子里，聪的父母死后，他就和优子搬到避暑的别墅。”
阴森的房子，确实看起来挺凉的。看来羽野聪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他的生活。博雅走在最前面，太一站在他旁边，只比他慢了半步。晴明倒是不着急，眼睛四处打量，好像要把一切都记录进眼睛里。
“嗖！”
是风的声音，从晴明的身边飞了过去，他早就等待了这一刻，手中的纸扇忽然出现，一下子拦住了面前的黑影。
“小妖怪，我问你个问题。”
黑色的影子只有巴掌大，加上黑雾扩充的身体也不过一个手臂长。它无口无眼，看不出能够跟人交流。
晴明的扇面上绘着一株海棠，直直撞在黑色影子上，影子没有散去也没有聚集，只是在他的面前，犹如一角陷在泥土里的汽车，可以拼命地发动，排出长长的尾气，可别想有半点动作。
“你答不了，让答得了的人来答。”
更多的黑色影子出现了，它们绕着晴明转动，越来越快，几个小黑影聚集成一个大的。最后有了生机，竟然聚集成个人的形态，可是上下还是黑色的雾，没有脸，也看不出身材。
“神……”
黑色的影子发出嘶哑的声音，有点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声音。她好像第一次学会说话，很久才蹦出几个字。
“灾……灾祸之神……消失了。灾祸太多了……我们要吸收掉……”
作为灾祸之神的伊邪那纯忽然消失，然而她已经连续吸收了三百年的灾祸。那些灾祸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在向羽野家聚集。负面的情绪吸引了魍魉，他们来吃残羹剩饭了。
“你们走吧。别再缠着这户人家了。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们，我就不会这么好言语了。”
晴明受了扇子，黑色的影子散开了，飞速的往山的伸出飞去。幽暗的深不见底，连他们的声音都听见不了。
博雅继续往前走，没有了魍魉，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宅子过分安静了。博雅走上木质的楼梯，房子里好久没人打扫了，地面上覆着一层灰。他竭力让自己的动作小心一点。
“叮……”
风铃的声音。博雅瞥了一眼羽野宏的脸，哪还有半点好脸色，他大概想不到自己年幼的侄子竟然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甚至连羽野家的运势也不管了。
“聪，你包上挂的什么？”
羽野聪的书房门没锁，如果不是他们的忽然到访，整个房子里就他一个人，锁门也毫无道理。书包就被他搭在椅子后面，旁边露出了一个铃铛。
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的铜铃铛，虽然男孩子带着铃铛有点奇怪，可也没到惹人注目的程度。
“叔叔不认识吗？一个诅咒了我们家族三百年的器物。我现在把它当成装饰品了，和姐姐送的登机牌正相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羽野宏的声音里多了一点震颤。三百年！多少代人的努力，牺牲了那么多孩子，竟然毁在下一代的当家人手里！他怎么跟羽野家的先人交代！
可他还是有一点点期望，他低着声音，甚至连身体都放低了，对着羽野聪说道：“把铃铛给我，只要重新设立龛位，纯小姐一定还会回到我们家。”
“不会了。”
羽野聪的眼睛很好看，月色之下，眸子闪亮的部分，简直像是细碎的小钻石。他放下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大部头的《枕草子》，需要两只手协作才能翻动，现在放下了，他的双手难以想象的轻松。
“如果她是真正的神，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我杀了。她是伪神，根本不应存在于世。是你们一直不肯接受现实，才会牺牲了爸爸妈妈，最后又牺牲了姐姐。悲剧到我这里就结束了，休想将一切再继续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博雅心中是支持羽野聪的举动的。他的行为虽然偏执，做出的却是好事。如果纯再次回到这个家，又要牺牲新的孩子了。
“你怎么能……”羽野宏颓然跪在地上，他的涕泪纵横，背驼成一个圆弧，就算是优子的鬼魂还覆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失态过。
“我也失去了很多啊！弟弟弟妹！姐姐！侄女！我还准备献出我的女儿！可我没有像你一样……”
“那是因为你懦弱！你以为你献出一个贡品她就会感激你吗？她的能力三百年不衰减，又是吃掉多少人才能得到的能力。她依附在我们家不过是想求一个保险，要一副人类的皮囊。给你们的那点钱财，也不过是怪异用不上的身外之物。可你们竟然同意了！我的姐姐才那么小！”
羽野聪终于可以把心中的愤恨说出来。他恨啊，有再多的钱怎么样，都不如姐姐给他编织的登机牌，虽然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登机牌，姐姐也只是看着杂志，歪歪扭扭的编织的一边大一边小，可这是他仅有的了。
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有秘密，可他没想到要付出姐姐的生命。如果要夺走，干脆夺走他的啊！不要夺走他唯一的依靠！
博雅：“你引我们找你叔叔，是为了让他说出优子的事，好让优子的灵魂能够解脱。”
羽野聪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可博雅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是怎么知道晴明通晓鬼神之事。我又在他的诊室打工。”
羽野聪笑了一下，“有个阴阳师告诉我的，他可以帮我杀掉纯，但是必须要给晴明传个话。”
羽野聪用他漂亮的眼睛看着晴明，说道：“比试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