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4月5日，才入春不久的时候，阿春就和我还有孩子说想下山去城里，虽然之前就说过很多遍，不过这次他说准备不久就动身。其实老早我就问过他，是山上的生活不好还是什么，他只是跟我说，就算一辈子待在这个山里，家里的生活也不会改变，所以为了生计，还是想去更外边看看。
我见没法说服他，只能任由他去了。今天一大早他也出门去山上采茶了，我们家是靠每年经营茶叶来换收入的，但就算是纯天然种植的茶叶要往外销售出去的话，还是很困难，要经过城里边的中间商介绍，转了很多手才能在城里边摆出来。
不过这些都是阿春去谈的事情，每次外面的经销商来的时候也都是他去招待，我不是太懂这些，只是听他说过一点，事实上现在市面上假冒的茶叶多如牛毛，就算你和那些不懂茶叶的人说，你这个是什么什么地方产的茶叶，别人也不一定会信。不，应该说肯定会不信吧，现在大家都会去那种装修的很好，很有名气的店里边买，即使他们那里可能卖的都不是真的茶叶。
阿春是这样跟我说的，所以每天看到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还有捂着头发愁的他，我都很担心我们以后的出路在哪里。
阿春他一跟我说要进城我也没怎么说什么，因为照这个情况，我们一年也赚不到什么钱，还是需要生活的对吧，只是很担心他的身体，不知道进城他能不能承受住那种压力，因为每次在一旁看着的时候，都感觉他们城里人很看不起我们，所以，
“哎，没事啦，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只是去城里边看看，平时我都会写信，实在不行的话我还是会回来的。”
“嗯。”
感觉很对不起他，为了全家的生计四处奔走，这次还要下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又过了几天，看起来阿春差不多是准备好了，他特地把我叫起来，然后吩咐了一些事情，
“你们自己在家的话，可能会没有钱花什么的，之前卖的茶叶还剩了一点，我都留在家里的柜子里了，你们要用就拿出来用。”
他好像知道接下来我要说什么，又补充着说，
“没事，我身上带的有钱，不会没地方吃饭的。”
他每次都是这样，提前把事情安排好，也不会让别人太担心。我领着两个孩子走出屋外，听到两个孩子的哭泣声，我却没法像以往帮他们擦眼泪，因为我的泪水早就弄湿了脸庞。
阿春把行李挎在背后，弯下腰去擦孩子们的眼泪，
“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等我赚到钱了就回来。”
可是那究竟要等多久呢，是一年，两年还是更久，说不定那时候……
“好了，你也别哭了，孩子们哭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哭起来了。快，把眼泪擦擦，给他们做个榜样。”
我微微点了点头，努力堆出一个笑容，走到孩子们身边，然后蹲了下来，把他们的头埋在胸前。
“没事的，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春又整了整衣服，转过身，做出了一个摆手的手势。
“我走了，拜拜。”
我们目送着他沿着山路，一步步离开我们的视线，越来越远，逐渐消失成了一个点。
………………
我大概走到哪了呢，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数，因为平常走的山路最多也就到山腰上，再往别的地方我也没怎么去过，虽然小时候和朋友玩的时候去过一次就是了。
我叫张春，一直住在这个山区里边，家里边以经营茶叶为生，说真的赚不到什么钱，生活比想象中要艰苦地多。之前和那些经销商聊过，要不要自己下山去卖茶叶试一试，这样往返几个人的手才能卖出去，感觉最后能到我手里边的收入会大打折扣。说真的我也很信不过那些经销商，不知道城里边人是不是都是那个样子，见钱眼开的那种。
我这次下山也是怀着忐忑的心来的，在城里边我没有什么认识的人，除了老早认识的一个朋友。说实话我也有很久没和他联系了，寄过几封信过去，只是都没收到什么答复，所以我现在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乡下人。
走到山下的路我稍微绕了一点，才能依稀看见山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大路，不时有车辆从那里经过，那里应该是往城里边去的方向吧。
“不过该怎么办呢？”
我其实身上没有带多少钱，得省着点用，到城里边还要住的地方，还有吃的地方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事情。
我扶着肩上的行李，回过头往山上望过去，浓密的林子还有凸起的岩石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从下面完全看不到山上的情况是什么样，叹了口气，拍了拍脑袋，继续往前面走去。
既然决定进城了，就不能中途还折返回去，家里还有人等我赚钱回去呢！
可就算强装淡定，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该往哪走，怎么进城呢？好不容易走到了大路上，我瞬间就迷了方向，不知道出去是应该往回走还是继续沿着路朝前。
这旁边就只有路，还有路边乱窜出来的树，草木什么的，连个店都没有，刚刚开过去的那些车现在也没有了。可以说是“绝路”了吗，我挠了挠头，硬着头皮朝着前面走去。
这条大路修的还挺长，感觉望不到头一样，从高处往下面看，应该是沿着这几座山修起来的，为了给城里人进出方便才这样弄的。不过这道儿也挺窄的，也就够一辆车通过吧，感觉挺危险的，如果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掉下去什么的。
我在大路上一步步地走着，不只是我，这条路也挺孤独的，因为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什么人经过了，也就只有我能稍微接纳一下它了。走在路上，往两边看过去，下面深的好像看不见底一样，四周不时有鸟叫传过来，这对我没什么稀奇的，在山上住久了，这些东西早就听惯了。
说来时间过得也快，没走多远，天就开始暗了下来，还没入夏，所以晚上来的还是很快的。得快点走了，要不然等到晚上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就算再快，这么长的路也走不到头吧，怎么办啊……
我停下了脚步，抱着头蹲了下来，现在就快要到放弃的边缘了。照平时来说，我应该早都回到家里和妻子孩子吃上饭了，然后往自己的床上一躺，享受劳累了一天以后属于我的惬意时光。
可现在，我只能一个人待在这个一点人的生气儿都没有的路中央，就连晚上睡觉的地方都成问题。我在脑中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这时候两束光线从我身后射了过来，是辆车，我像找到了一丝希望，赶忙站起来，朝那辆车摆了摆手。
那辆车过了很久才停下来，看起来车主人急着赶路，摇窗都没放下来，那块褐色的玻璃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完全看不见车里的情况，不过他应该是能看得见我的吧。
“什么事？”
“那个，您好，我能搭你的车去城里吗？”
他顿了一下，然后啧了一下嘴，听起来是有点不高兴，
“啊，当然，我我会付钱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废话，你以为给你做慈善呢啊，还免费让你搭车？”
“哈……”
他终于放下了摇窗，对我比了一个“5”的手势。
“这是……50？”
他立马把手放了下去，不耐烦地说，
“50？这么远的路要费多少油啊，大哥，我看你应该是从山里边出来的吧，如果没有钱的话，还是赶紧回去吧，就你这样到城里也活不过几天。”
他说着就要踩油门把车开走，我赶忙跟着他的车跑起来，
“您，您看，这已经晚上了。周围也没有能住的地方，您就通融一下，500怎么来说有点太贵了，您可以把我送到前面一点也行，您看……”
他也不管我在旁边拼命叫唤，拉上了窗户，猛地踩了一脚油门，我因为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摔在了地上。包里的东西掉的到处都是，没办法，重新站起来，把东西一个个拾起来重新装到包里面，挎在了肩上。
“已经这么晚了啊。”
天已经快黑透了，再过一小会儿，我可能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踉跄着继续在路上走着，心里刚才的那点希望也完全磨灭了，看了看身后的背包，没办法，只能把用来装东西的毯子当做被子勉强过一夜了，等明天再想办法。
入夜的时候山里边会非常的冷，还好我走之前就料到我可能会在外面过夜，所以穿的比较厚，也带了几件妻子织的厚毛衣，应该没什么问题。
再走一会儿吧，这样明天就会轻松一点了，我这样想着，低着头往前挪动着。
我只顾自己一个劲地走着，完全没有留意到旁边有人经过。
“喂，大哥，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荡吗？”
我那时候有点累了，头也没抬，只是小声回答了几句，
“没办法，本来想进城的，可路太长了，今天只能在路边过夜了。”
“啊，这样啊，正好我也是回城里的，我捎你一段吧。”
我有点惊讶，抬起头，原来是一个骑摩托的男的，往这边搭着话。
“那我付你钱……”
“哎，没事啦，今天这么晚了，先就近找个地方住下吧，钱的事明天再说。来，走吧。”
他把车停下来，然后招呼我上车，原来还是有人愿意帮我的啊，起初以为城里人会很冷漠，现在看来还行。
我坐在了他的后面，然后车就发动了，听他一说，好像是要找就近的休息的地方，我对山下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只能跟着他了。
车子打着灯，往变得有些漆黑的前面行驶着，之后就完全被一片黑暗吞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