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府方圆二十余万亩,坊一百二十八,雕栏画栋,檐牙高啄,酒肆,勾栏,瓦舍,乐棚,青楼,柳巷不计,甚至大于纪晗烟前世开元年间的长安城,无愧于它“天下第一都”的美誉。
纪晗烟在小侍女弄云的服侍下穿戴衣物,直到穿好襦子她才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她刚才不过微微一撇就看到了抹胸里的雪腻团子,登时白的、粉的在她脑袋里纠缠不清,为免发生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只好目不斜视,假装起了正人君子。
于是弄云便围着她这根目光呆滞的人形木桩套上下裙,青褙,披帛,最后把她摁在镜前,给她扎了个时下流行的飞仙鬓才大功告成。
少女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药味和香味混杂的小房间了。
出了闺房,便是自己的小院子,纪晗烟身为庶女,规格比不上嫡出的,但围成的空地也不小了。一路走过去,樱,桃,杉,桂错落有致,院子里还有几个不贴身的侍女正在打理,见纪晗烟出来,依次对她道福,纪晗烟一一应了,便带着弄云款款出了院子。
少女抬起臻首观察着天色,估摸着此刻已经快到辰时,趁着还未用朝食,自己得赶紧去给这一世的亲人请安了。
若说心下没有忐忑是戏言,不过这已经注定是绕不开的槛。所幸逝去的那一个纪晗烟处事唯唯诺诺,自己身为赝品,谨记言多必失的道理,大概可以安然度过。
拿定了主意,纪晗烟便不再犹豫,穿过几道回廊,路过几处流水,便径直往东院去了。
路上小侍女嘴巴不停,对着少女反复叮嘱,自己却忘了喘气,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少女不禁噗嗤一笑:“罢了罢了,我都记下了,反倒是你这傻丫头,比之那圈里光吃不动的肥猪都要蠢笨三分,连吸气也不会了。”言毕,少女又伸出小手,情不自禁地想揉弄云圆滚滚的脸蛋儿,弄云自是急忙躲过,在这一追一逃的闹剧之中,少女最后一丝担忧也散去了。
略微整理一下有些散乱的鬓发,少女施施然步入堂间,对着主座上的老人顿首:“烟儿给祖母请安。”
不等纪晗烟起身,老人便拉着少女的手叫她上前,对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番,见少女脸色红润,不似病态,才松了一口气。
少女趁机细细回望过去,祖母王氏出身琅琊,虽无一官半职在身,但一品诰命的气势仍在。王氏今年六十有四,满头银丝只以一根梨木钗束起,抹额下的双目清澈有神,不见丝毫老态龙钟之态。
“你这孩子,这几日真是叫我好生担心。”
“托祖母的福,烟儿现在已无大碍了。”纪晗烟顶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王氏抿嘴甜甜一笑。
这具身子最大的好处就是美貌的皮囊了,纪晗烟深知这点。她在床上发霉的日子里除了阅读那几部史书便是对镜孤芳自赏,她知道嘴角要扬起怎样的弧度才会显得甜而不妖,眼睛要怎样才会天真无邪,眼睑要怎样低垂才会弱小无辜。
果不其然,看到少女怯弱的神态,王氏把少女搂得更紧了。
对于王氏来说,少女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嫡庶与否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纪晗烟丧母后,王氏悯其孤弱,还把她带在身边养了几年,金钗之时才不再留在膝下。
纪晗烟又是经过好一番问慰后才姗姗后推,她转过身,对着次座上的女子欠身行礼:“烟儿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少女感觉自己的双臂又被托住,把她的身子轻轻带了起来。
陈氏年过四十,可葆养得力,看上去仍在摽梅之年。她衣着虽素,但下摆马面裙上的纹路,凌云鬓上斜插的金钿无不尽彰雍容。
不同于少女的生母,陈氏出身高贵,祖籍在山阴,家中要员显贵不计,嫡亲嫡亲的堂姐还是当朝陛下的枕边人,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少女低着头,小手被握住,乖乖巧巧地任由嫡母嘘寒问暖。
陈氏看着少女颤颤的羽睫,暗暗叹了口气。
她自小接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女诫》《女则》牢记于心,自是谨守三从四德,对于庶女也未少了做母亲的必要问候,可毕竟少女不是她亲生的,纪晗烟尚幼时她膝下还有一子一女要抚养,实在有心无力。等到少女年岁较长,自知嫡庶有别,也不会和她这个嫡母怎样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