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烟被留下来用早膳,推辞不过,她只好应了。
果然越乖巧懂事,越能讨长辈的喜欢。她只顾埋头小口小口地进食,每当祖母或者陈氏给她夹菜时,她就先回以一个甜滋滋的笑容,然后一口囫囵吞下,惹得两人的木箸越发来得勤了。
朝食过后,少女在东院小坐一会儿后,得了允许,便告退了。
她小步踱回西院,青裙在空中摇曳。
来时步伐匆匆,此刻时间倒是充裕,纪晗烟脚步不停,还有闲情欣赏周围的景色。
纪府占地极广,内部却不敷衍。风水布局有板有眼,山石造景尽出名家,光是那引城外山泉所成的瀑布就让少女暗暗惊叹不已。
转过廊角,迎面走来两人。稍前那一位男子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面容倒俊朗非凡,端是一翩翩美髯公,补锦鸡。后面那位女子年约桃李,身材高挑,面容秀美,内韵清雅,补黄鹂。
纪晗烟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弄云,见她反应,便知道二人身份,她赶紧屈膝问父亲与长姐安。
纪闵扬了扬袖,示意少女起身。
他常在衙门,退朝回家时纪晗烟也已经龟缩在自己院内,除了休沐与节庆之时,很少见到自己的幺女,眼下秋闱将近,他身为吏部尚书,这几月更是忙碌。前些日子听闻少女落水,也只是遣人去看了看。如今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小女儿,猛然发觉少女的身姿抽笋,亭亭玉立,女子的风韵隔空自成,见到他时进退得体,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眼下公务缠身,对着少女关切几句后,纪闵就径直离去了。
少女也想告退,却被长姐拦住了:“身子可好透了?”
“回姐姐的话,烟儿已经无碍了。”不知道是否是原主留在体内的意识作祟,少女对长姐隐隐有些惧怕,回话时竟情不自禁避开了姐姐的视线。
由于身量比姐姐矮了将近一头,一垂眸目光就对上了一处柔软的起伏,少女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她赶紧把眼神撇开,踮了踮脚,缓解内心浮现的羞意。
见到少女又做起了缩头乌龟,纪晗月叹了口气。纪晗烟小了她六岁有余,年幼时就把部分对母亲的依赖寄托在她身上,常常如黏糖一样与她形影不离,纪晗月也乐于有个可人的妹妹做伴。可她心怀大志,未借父兄余荫,在殿试后进士及第,如今不过二十又一就做到了八品的大理寺评事,前途无量。少女蒙学后,纪晗月自觉应尽到严姐的义务,亲自考校少女的课业,如不合格,三道戒尺是少不了的,没想到反倒让少女对她不再亲近,渐行渐远了。
“前些日子的功课可做好了?”她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妹妹的学业,忍不住问道。
???
这是什么?少女一对杏目圆瞪,心说自己可完全不知道有这事。
连弄云也在旁边干着急,她可不想看到自家小姐又挨板子。小姐以前可是个娇气的小哭包,每次在长姐那领了罚都不与旁人说,却在夜里自己躲在被子里暗暗抹眼泪。
“回姐姐,烟儿已悉数完成了。”不管了,纪晗烟心想,暂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嗯”纪晗月点了点头,“明日我就来查验。”
!!!
捏捏自己的裙角,少女欲哭无泪。
“这是你品芝斋的凤梨酥,知道你贪嘴,我特地从这家买的。”纪晗月从袖里掏出一盒四方的点心,递给纪晗烟。
少女双手接过,抱在怀里,给姐姐道了个谢后,又一言不发了。
纪晗月看着妹妹头顶的发旋,叹了口气:“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纪晗烟如蒙大赦,步伐轻快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给姐姐行礼。
纪晗月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片青色的裙摆消失在廊角才收回视线。
一回到自己的别院,少女就赶紧吩咐小侍女把自己的课业找出来。
她前世对华夏古代文化略知一二,也不知能够应付几分,不过想来也不会一窍不通。
待到书卷被摊开,纪晗烟见这不过寥寥几页,心下稍稍安定下来,她把视线投向书卷最右处。
目光甫一落定,她就知道她错了。
试问《中庸》‘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作何解?
逡逡巡巡,难以落笔,与其留白,不如胡说。
打定主意,弄云磨墨,少女素手执笔,左手敛袖,思量片刻,便挥毫起来。
身体的记忆真是牢固,下笔后跃然纸上的竟不是记忆中的粗犷字体,而是一手娟秀的小楷。
纪晗烟上午就这样匆匆度过,午后也不闲着,功课的难度实在超乎她的预料。
晚膳也胡乱用了些,她写了不多时,见几个侍女抬了一个大木盆进来,往里面倒着清水,氤氲热气霎时间蒸腾起来。
弄云布了些花瓣在上面,伸手探了探水温,觉得合适了便唤少女过来沐浴。
纪晗烟知晓自己若是推辞必会惹人疑惑,她咬了咬牙,像赶赴刑场般平举双臂,侍女们围过来给她褪下衣裙,最后连小衣也没留下。
少女偷偷瞄了一眼,当真是美不胜收,她不敢再看,一入水就蜷缩起来。
弄云笑着把她展开捋直了,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不住地称赞:“小姐,您可真是惹人怜,依奴婢看那天上的嫦娥也不及您万一呢!”
纪晗烟听着她不断冒出滑嫩,赛雪之类的溢美之词,不由得霞飞双颊,恨不得堵住这妮子的嘴。可现在受制于人,她只好假装鹌鹑,呆滞着双眼地被反复清洗着,掩耳盗铃是也。
夜里照例的课业,少女腹饥难忍,想到了白日从姐姐那里收到的糕点,赶紧拆了开来。
凤梨酥早已凉透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纪晗烟屈指拈起一块,放入唇中,便只觉香津四溢,入口即化。
她便一口糕点,一次挥翰,不多时凤梨酥就一扫而空,书卷上也密密麻麻了。
烛光昏黄,亥时已至,少女困意难当,她伸了伸酸痛的腰肢,打了个深深的哈欠。弄云已在书桌上趴着睡着了,嘴里还不停呓语着什么,纪晗烟蹲下身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实在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索性作罢。秋深露重,少女从旁拿了条毯子给她掖上,就爬上榻与周公对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