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去东院请安,和祖母嫡母一起用过早膳后,纪晗烟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她把课业放在案几上,边剪花边等待纪晗月的到来。
每隔半刻钟她就望望院门,千呼万唤中,纪晗月姗姗来访。她今日褪下了那身官服,身着一袭浅色罗裙,行走时红色的岐头履若隐若现,仿佛带着晨间的香露。
少女请姐姐落座,还有兴致亲自上茶。
一切都准备妥当,纪晗烟跽坐在姐姐右侧,踌躇满志,托着腮,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纪晗月。
她装乖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纪晗烟看着姐姐摊开书卷,逐步审视着她昨日忙碌了一天的成果。
她眼见着姐姐今早刚画的小山眉越发拢蹙,心下陡然慌张起来。
“烟儿。”
“在。”少女猛地长跪起来。
“你告诉姐姐,这课业你是何时完成的。”
“此……此月中旬就已事毕了。”
“可墨迹为何浸透隔页?”
纪晗烟支支吾吾,接不上来了。若在墨迹未干时翻页,浓墨便会浸透纸背,为免脏污一片,原本纪晗烟都是一页告毕,待墨干后再翻页的,可昨日事出突然,她实在没有思虑到这一点。
“是烟儿,是烟儿昨日完成的。”证据确凿,她不得不认。
“做事竟如此毛躁”,纪晗月敲了敲案桌,“策对也言不切题,看来是未尽心力。”
“伸出手来。”
少女咬咬唇,把小手递了出去。
纪晗月看着幼妹,她的眼神怯怯的,像盛了一汪澄澈的清泉。
纪晗月心底不由得软了软。
可……
啪啪啪三声,少女白嫩的手心霎时就红肿起来。
纪晗烟差点就没忍住哭意,她吸了吸琼鼻,一滴晶莹饱满的泪珠夺眶而出,覆压在她长而翘的睫毛上,将坠未坠。
这可不对劲,她心想,定是这具身子敏感过甚。
纪晗月不敢看她,待少女平复后,才一一指出她解答的不周之处,并亲自解疑释惑。
“可都记住了。”她故意板着脸,拿出了长姐的仪态。
少女双手放在膝上,点点头:“记住了。”
“那‘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何解?”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若想登高,必脚踏实地耳。”
纪晗月面色稍缓,再检查一遍后,给妹妹布置了下次的课业,就打算离去了。
“姐姐留在这和烟儿一起用午饭吧。”
纪晗月回头看了她一眼:“也好。”
少女轻轻跺了跺脚,什么嘛,自己不过想尽尽礼数,没想到这个狠心的女人竟然把客套当真了。
等待布菜的时间里,纪晗烟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出窗外,反观纪晗月气定神闲,正捧着茶轻抿慢品。
看到妹妹坐立不安的别扭姿态,她的唇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菜色不多,但色香味俱全,可少女味同嚼蜡,囫囵用完一碗后就想下桌。
“怎么只用了这么一点,如今你还未及笄,正是体态渐长之时,还是多食一些为好。”纪晗月看也不看她,慢悠悠地说道。
少女只好再次坐下,纪晗月亲自给她盛了一碗,也停了箸,边给她夹菜边笑吟吟地督促妹妹吃完。
这饭菜真是难以下咽……
午膳过后,纪晗月心情大好,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徒留少女对着多出的功课发愁,凭空生了三千烦恼丝。
纪晗烟强迫自己全神贯注,感觉隐隐有了些前世备战高考的味道。
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让她乐不可支。高考可比姐姐可怖多了,姐姐虽然严厉,但她对纪晗烟的爱护宠溺也是真的。
从这几天少女对周围人的观察来看,纪晗烟非嫡出,却可谓是整个尚书府的掌上明珠,也是她自己畏步不前,才如此费拉不堪。
把脑海中的杂念搁置到角落里,纪晗烟正襟危坐,女子窈窕的曲线一览无余,她把一缕顽皮的鬓发别到耳后,正如刚才自己所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还是现在就勤学苦练为好。
可天公也不让她发奋图强,纪晗烟不过把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大学》阅到《新民》,就被人硬生生打断了。
来访的女子与纪晗烟年纪相仿,杏眼桃腮,也是一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她刚进院子,就像乳燕归巢般朝少女飞奔过来,身后的绣着祥云鹤氅翼翼生风,一点大家闺秀的稳重也无。
“阿晗,你可让我好生念想。”她紧紧抱住纪晗烟,甚至在屋里打了个转,吓得少女面色发白。
纪晗烟可不知道这是何人,她挣脱这个怀抱,拉着弄云走到角落里询问起来。
听完弄云的叙述,她才明白此人身份,原来是原主的小青梅啊!
虽然原主孤僻,可架不住这小脸蛋儿实在讨人喜欢。一日元宵灯会,顾新柔就对纪晗烟惊为天人,恍惚生出“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感。于是她边感叹“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边贴身上来要与少女义结金兰。
纪晗烟对着陌生人只顾着低头,顾新柔便当她应了,几年过去,她们也就真成了挚交好友。
顾新柔之父乃是当今大理寺卿,纪晗月的顶头上司,断天下案。可在外位高权重,在家却是个“惧内”。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成长,顾新柔也就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全云中府之人都知道她的鼎鼎大名。除了温婉的样貌,顾新柔没有一点与“柔”字沾边,打抱不平,当街教训欺男霸女的恶徒已是司空见惯的常态。
“阿晗,你们在谈些什么?怎还躲着我,难道几天不见,你就如此见外。”
眼看顾新柔略带不愉,似又想冲过来给她一个“凌空飞渡”,纪晗烟赶紧安慰她:“不过一些家事罢了,新柔,你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顾新柔面色转晴:“今晨听闻你不慎落水,就想过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她半月前又当街惩罚了一个负心汉,用力过甚,把他腿给打断了,赶来的衙役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顾父出面,顾新柔才领了个在家面壁半月的罚。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听到自己的好姐妹出事,她便匆匆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