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拢慢捻之间,琴音抑扬顿挫,少女有些诧异。
祝大家的确名副其实,只是这词曲与《凤求凰》别无二致,在这宴会之上,祝乐何故奏这示爱之谣?
座间有人窃窃私语。
琴音猛地一顿,祝乐陡然离席,在场中翩翩起舞,她的侍女立刻接过,曲调完美无缺地被续上。
那祝乐体轻如风,摇曳间轻启红唇: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她以手贴足,柳腰后扬,红裙似那曼珠沙华。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含情独摇手,双袖参差列。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玉袖生风,典雅矫健,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罗袜凌波间,红裙往这边而来。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琴音高昂激烈,大珠小珠落玉盘。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弦歌戛然而止,祝乐停在卫明琅面前,弯腰欠身,递出的手掌在阳光下洁白如玉。
在场无人不为之大撼。
“善。”卫明琅起身击掌,“不愧是云中一绝,赏!”说罢,她接过身旁侍女端上的玉玦,放在祝乐的手心。
纪晗烟叹了口气。
玦者,绝也。
祝乐僵硬着身子,一言不发。
座下诸人俱皆默然。
祝乐抬起头来,她妩媚的眸中饱含清泪,芳唇颤颤,欲言又止。
大公主不为所动。
“谢殿下恩赐。”祝乐低下头去,娇躯仿佛被抽去了生气,如朽木般摇摇欲坠。
她握着玉玦,回到席位时,感觉自己好似丧家之犬。
“殿下,祝大家身体抱恙,想先行告退了。”侍女过来道。
“准。”卫明琅面色无喜无悲,“再赐鹿茸一对。”
侍女领命,回来时不仅鹿茸未少,连玉玦也附上了。
“还挺有小性子。”旁观的卫明昱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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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又开始喧闹起来,好似从未有事发生。
但他们都明白,明日景阳坊中,不知流言会怎样发酵。
“这大公主殿下也是个负心人,真不愧是圣上的生身骨肉。”顾新柔小声道。
少女赶紧拿果子堵住她的嘴:“这话传出去你可要大祸临头了。”
顾新柔咬了一口,笑道“这可不是诳语,大公主是临春阁的熟客,每次都要赶巧捧祝乐的场,这事人人皆知,谁知今儿个竟当场负了她。”
“可我顾新柔,以后一定会矢志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拉着纪晗烟的袖口,“阿晗,你信也不信?”
少女被她缠得无法,只好随口答道:“罢了罢了,我信你还不是么。”
顾新柔这才转笑:“我瞧这祝大家,明明是个坤泽,姿色还不及我家阿晗万一。”
“就你贫嘴。”少女白了她一眼。
午膳既过,四公主为助兴提议对诗,在场才子才女们自无不可,公子贵女们也欣然接受,只有纪晗烟一个人苦着脸。
于是公主们出上对,由侍女们记在白纸上,随意分发,余者下对即可。
纪晗烟接过一看,只见上书“良辰美景,都道纸上虚言”。
少女头晕眼花,绞尽脑汁也吐不出下句。
她托着腮,环视一周,灵感迸发,执笔泼墨。
“如花美眷,只在戏中唱念。”
她越看越觉得这对工整难言,不禁洋洋自得起来。
卫明契一路过来,检视着小姐们的下对,甫一转身,便见少女的脸上带着娇憨的笑意,眉眼弯弯,容颜清美平生所见。
她走过去,扣了扣案几,打破了纪晗烟不着边际的幻想。
少女有些惊慌,赶紧起身给她行礼。
身量也娇小极了,她低着头,能看见少女乌黑的浓睫。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声音真是软糯可人。
她拿起对子,眼角余光还能发现少女不安的绞在一起的手指。
她故意把整个对子朗声念了一遍,少女越发蜷成一团了。
毕竟自己得意是一回事,被其他人点评又是另一回事了。
纪晗烟隐约听见公主笑了一声。
“如花美眷可不只在戏文之中,本宫面前便有一位。”
纪晗烟有些害羞的心思立刻消失不见了,什么温婉可人,不过一个登徒子罢了。
她反唇相讥:“确实是臣女之误,殿下光风霁月,可比这戏中的佳人不知美上多少。”
登徒子公主还是笑得人畜无害,她突然一转话头:“纪三小姐可是还未及笄?”
纪晗烟有些惊讶,自己可从未表露身份,卫明契又是从何得知。
她点点头,还未出声,又听登徒子道:“难怪童心未泯。”
她顺着卫明契的视线看去,自己的葡萄小兔子还在望着她哩。
少女的俏脸霎时通红一片。
她有口难言,只能看着登徒子公主扬长而去。
你才幼稚,你全身上下都幼稚不堪!
榆林宴结束了,顾新柔有些乏味,在她看来,那所谓的祝大家还比不上小青梅的一根手指头。
纪晗烟有些生气,心心念念的坤泽心有所属,还碰上了一个罄竹难书的公主。
只有卫明契很开心,不仅看了一场大戏,顺带收获了一个会咬人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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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的秋闱落幕了,比起春闱,犹如石溅大海,惊不起一丝大浪花,连景阳坊的人也只是听说有位名叫苏绿真的女士子夺得了解元。
人们还是更关心祝大家与大公主殿下之间的绯闻艳事,据说这祝大家从榆林宴回来后,偶感风寒,一直闭门不出,亲历此事之人对此讳莫如深。
少女还记得那女士子的行卷,她呈给父亲,纪闵看后,直叹大才,就算她会试名次不佳,他也打算向圣上推举此人。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纪家大公子纪晗轩,不仅亲率五千轻骑击溃一万匈奴大军,还斩下了左贤王首级,陛下龙颜大悦,擢骠骑将军,加授镇远伯,如今不过二十又五,可谓少年得志。前方战事稍懈,如今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正巧中秋前纪晗烟也要行及笄礼,兄长回时也可陪伴在侧。
一时之间许多事情,至于暗地里的蝇营狗苟,就不得而知了。
这日,少女正在房中颂读,侍卫来报,那李行与点翠再次私通,现已出府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