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平旦,云中府这座古老而庞大的城池才刚刚苏醒。
今日兄长就会抵达京师,为表荣宠,陛下决定出城迎接凯旋的大军。
纪晗烟坐在妆镜前,眸间还蕴着未醒的朦胧。
弄云不再给她结鬟,飞仙鬓适合踏青出游,却不适合这样隆重的场合。小侍女今日为她拧旋,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别无花朵。
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
若是纪晗月着这身,就如团扇上的宫梳仕女,但无奈少女年岁过小,那张可人的娇靥,在宫装下显得越发天真无邪,一点儿温婉的气质也无。
有诗叹曰: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
她迷迷糊糊地用过早膳,下颚都差点磕在了瓷碗上。
她浑浑沌沌地走过回廊,裙角沾惹了牡丹的香泪。
等到了府外,父亲,嫡母一干人早在候着了。
本来纪闵因为小女儿的延误有些不满,但看到她现在这副痴傻的模样,也只好挥袖作罢。
纪晗月抱着她上了马车,想着钧天坊位于内城,到玄武门恐怕还有些脚程,就把少女的臻首搁在她膝上,抚着她小睡一会儿。
可惜马车终究比不过温床,纪晗烟还是被颠醒了。她睁开眼,身子还有些酥麻,见是姐姐,干脆侧过身,把小脸埋在姐姐的小腹上轻轻蹭着。
纪晗月也纵容她,任由她像只小兽一样撒泼。
纪晗轩隆平元年随军出征,如今已是隆平四年,三年未见,纪府一家人都分外思念他,故她们早早地便出发,到城外十里的郊劳亭时,日头还未高悬,四周也还空旷。
纪晗烟谢绝了姐姐抱她下去的要求,她自己微蹲在车辕上,跳下去时裙摆飞扬。
抬头时看见陈氏和姐姐嗔怪的目光,她只好悻悻一笑。
回南望去,云中府宽大的城墙绵延不绝,城内的炊烟缭绕,城外大道上陆续驶来贵戚们的车驾。
城内大小官员们都到齐了,按照品级列成数排,女官官服与男官大体无异,不过在袍脚加了一圈纹饰,在微风中婀娜多姿。
纪晗烟身为家眷,理应站在最前列,她不常出现在人前,一张明媚的俏脸备受瞩目。
不过此时此地,纵是对她陌生无比的人也明白过来她的身份了。
她们素来听闻纪氏**并非嫡出,而且胆怯软弱,朽木难雕。只是如今第一次晤面,才发觉少女姿容绝世,年纪尚轻就已如此惹人怜爱,等她长成莫不是祸国殃民?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女瘦弱的身影上。
纪晗烟如坐针毡,那些视线里的热意快要将她灼烧殆尽了,她眼观鼻鼻观心,从蛴领中的白嫩脖颈,到如玉般小巧的耳垂尽皆红透了。
没想到见少女如此羞涩,这些目光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了。
纪晗烟心里恼怒,这些平日里严肃端正的朝廷命官,没想到竟然对她一个小辈紧盯不放,实在是有辱斯文。
好在陛下的依仗终于姗姗来迟,她们才又摆起了那副端方的做派。
纪晗烟松了口气,她悄悄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身子,在这样的场合上,她也不敢有大动作,以免引人注目。
只是甫一扭头,她就对上了一道揄揶的眼神。
是那个登徒子七公主!
那个女人笑得温柔秀美,比起高贵典雅的公主更像是明艳动人的大家闺秀,可只有纪晗烟知道,她文静绰约的外貌下是怎样一个恶劣的灵魂!
少女立刻僵住了,她本想恶狠狠地瞪过去,让这个女人见识到她的厉害,可是一理解现在的处境,她羞愤欲绝了。
为什么这女人每次出现的时候,自己都窘态毕露啊!
她干脆闭上眼,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过了多久,纪晗烟才微微启开眼扉,她眯着眸子,发现七公主已不在原地,这才放心地睁大黝黑的眼珠子。
卫明契此刻正站在一众皇子公主之间,奈何她身姿太过曼妙,少女的目光又被她精准捕捉住了。
少女从头到脚把公主殿下的身子放肆地扫遍,直到看足了瘾才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当然,这只是报复,并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有多好看。
好吧,她承认,可能有那么一撮撮的勾人......
殿下们最前面立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当今圣上讳柘,现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历至正,隆平共二十八载,不能说是个开拓进取的帝王,但这守成之君做得是兢兢业业。
他两鬓斑白,身体倒是挺直如柏,两手背在身后,不怒自威。
纪晗烟有些百无聊赖,她在心中数羊,等第九百只羊咩咩叫时,她看见了地平线上突兀的旌旗。
黑底红旗,其上的周字遒劲有力。
滚滚黄烟,阵阵马蹄,吴戈犀甲,车错毂兮。
骑兵在前,步兵从后,气势磅礴。
卫柘令乐官奏秦王破阵乐,琴音激昂,唢呐飞扬,与这千军万马相得益彰。
随着大军的接近,将士的面孔越发清晰,最中间那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将军,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若涂脂,大漠风沙造就的古铜色肌肤更是让他平添三分阳刚之气。
少女知道,这就是离家三年的哥哥纪晗轩了。
离众人还有百步之遥,纪晗轩下令勒马,霎时间,骑兵们同时下马,步兵们一齐踏步,军容齐整,令人叹为观止。
纪晗轩长身玉立,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地,与将士们同呼万岁。
“好!”卫柘朗声大笑,“纪将军治军之严,当为表率。”
他亲自扶纪晗轩起身:“此役大败奴寇,朕已在宫中设宴,为纪将军接风洗尘。”
“谢主隆恩。”纪晗轩拱手道。
“不必多礼。”卫柘拉着他的手,“传经下去,大军在此驻扎,今晚犒劳诸位将士。”
纪晗轩解了头盔,卸了佩剑,与副将上马,众人也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掉头回城。
只是少女提裙上车前,似乎看到便宜哥哥朝她眨了眨眼。
她叹了一口气,大概知道这位兄长是什么本性了。
ps:越写越像傻白甜玛丽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