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姐，接旨罢。”
那内侍见纪晗烟楞在原地，不由得出言提醒道。
顾不得仔细思虑，少女揽裙起身接过诏书，随即再拜还礼。
“谢主隆恩。”
旨意既已送到，气氛也放松下来。
那太监笑着，两条细长的白眉耷拉下来，脸上的褶皱沟壑都挤在一块了。
“老奴在这先贺殿下与娘娘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未饮合卺，称呼娘娘还早了些。”
纪晗烟强撑着嘴角的笑意。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当不起公公二字，入宫前俗名已去，娘娘称老奴一句高某人即可。”
“原来是高公公。”
“赐婚之事过于突然，不知陛下为何会下此旨意？”她问道。
高公公苦着脸，“这......老奴也不清楚。”
“宫中之事哪是我等鄙贱之人可以探听的。”
她对弄云挥挥衣袖。
弄云会意，转身从房里拿出十两纹银。
“三小姐这是何意？”他急忙摆手，“老奴这可不受。”
“公公就拿着罢。”
少女吩咐弄云递过去。
“公公乃是见喜之人，随侍陛下左右，宫中上下总有用度，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高公公在袖里搓搓手，把银子翻过来，发现并没有铸印，这才收下。
他低着头，纠结了几番，才抬着眼瞅她。
“昨日陛下召见了七殿下。”
......
少女坐在纪晗轩的躺椅上，双腿在空中晃荡，绣鞋上粉色的花骨朵随风舞动。
她沉思着，一弯秀眉都笼着忧愁。
有无根无须的浮萍，但是没有无缘无故之事。
陛下突然赐婚，必然有他的考量。
她想到了德化门前与卫明契的相遇。
那时她们并没有详谈，卫明契就匆匆离去了。
是她请求卫柘下诏的吗？
可是这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要说卫明契心悦她，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虽然纪晗烟对卫明契抱着奇怪的感情，可她都清楚地认知到这达不到恋慕的程度。
卫明契就更别说了。
那她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初见她时，她是轻佻的，发乎情却不止于礼。
再后来她对自己的几次相救。
少女知道她看似纤细的娇躯里的不符常理的力量。
她在巷道里与刺客的激战，她单手勒马的气力，还有她对纪府路径的熟识。
那些被少女刻意忘记的，此刻都接连涌上心头。
卫明契......是否另有所图？
想到这，纪晗烟心下不由得开始发慌。
......
尚书府的前庭里。
少女跽坐着，她颔着臻首，一对杏眸茫然盯着盏中的茶水。
王氏与陈氏低声轻语着，纪晗月皱着眉，就连纪晗轩也少有地一脸肃容。
窗棂都撑开了，只是大堂纵深，在这白日里也有些昏暗。
丫鬟们在烛台上添着蜡饼，待烛火明亮了，才合上月白的灯罩。
不知过了多久，堂外终于传来跫然的脚步声。
长辈们停了言语，一同把视线投向门扃。
随着那脚步声逐渐接近，少女仿佛惊醒般打了个颤，涣散的眼神开始凝聚。
纪闵走了进来，他摘下头上的乌纱帽，掸了掸灰，搁在了案上。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少女的身上。
“吉礼定在二月初八。”
纪闵抿了抿嘴，他下颌无须，只有上唇有些淡淡的青色。
平日里这般神情总是有些刻板与寡淡，今日倒是带了些犹豫的意味。
他嗫嚅了几下，才叹了口气。
“趁早准备嫁妆罢。”
就在全家人都得知这个消息后，纪闵立刻进宫面圣去了。
陛下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吩咐人铺了软席。
不等纪闵开口，卫柘就打断了他。
“纪爱卿不必多言，君无戏言，这诏书都经过门下省了，怎么有收回的道理。”
“小女年纪尚小，不通世事，臣为人父，不可谓不忧心，况殿下人中龙凤，有鸿鹄远志，小女顽劣，只怕配不上殿下。”
纪闵长跪：“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知爱卿爱女心切。”
卫柘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
“爱卿家中幺女都已及笄，已历成年，朕见她冰雪可爱，皇后也甚是欢喜，于是起了让她为皇室内媳的心思。”
“不瞒爱卿，明昱前日来找过朕，言明对纪卿之女心生爱慕，请求朕下旨赐婚。”
他在御书房内绕了几步。
“朕本已下好决定，只是听闻明契与纪三小姐似水如鱼，朕不想夺人所爱，才转而赐婚明契。”
“若是纪小姐对明契无意，明昱又再来求朕，岂不是让朕难做。”
他转过身来，拍了拍纪闵的肩膀。
“爱卿为国为民，乃是国之栋梁，朕之臂膀，与朕结个亲家，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言尽于此，纪闵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比起野心勃勃的四殿下，他还是更属意看起来较为柔弱的七殿下。
国本之争暗流涌动。
把女儿嫁给卫明昱，与羊入虎口有何二致？
......
这一日终于还是过去了。
在朝阳冉冉东升，照耀着这座庞大的国都之时，消息也在迅速流通着。
首先是高官要员们，之后到了小吏，最后由景阳坊里的市井小贩们口口相传。
如果消息属实，这恐怕是十年来除了太子成婚后最盛大的婚事了。
在她大部分姐姐们尚未成家之时，七公主卫明契殿下与清流之首纪闵纪大人爱女倒是先行喜结连理。
不久之后礼部确认了此事。
有司专门在宫门口与闹市的御榜上张贴布告。
定吉日于来年二月初八，至时天下庆礼三日。
还没等人们好好消化这个消息，又传出了一则旨意。
钦天监报天精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常出於有道之国。
卫柘大悦，认为这是皇室婚姻带来的吉兆。
他亲自拟旨。
其文如下：
皇七女，婉娩天资，才明夙赋。闺门雍睦，动遵图史之言；车服有庸，早荷丝纶之宠。加以佩环中节，兰蕙扬芳，斯为戚里之祥，光我公宫之训。今者封永徽公主，别疏锡壤之封，用示展亲之意。
纪氏三女，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六珈备物，百两有期。爰稽妫汭之封。用锡鲁元之号。启疆析木，叶咏秾华。勉膺汤邑之封。无忘公言之训。可封万年县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