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假借为功,实为工。”
“讲的是个尽心尽力,得了黼黻文绣之美,这就成了功了。”
少女把手搭在膝上,乖乖巧巧地听着眼前女子的教导。
这是陈氏为她找来的女红师父。
蔡卓蔡大家。
蔡卓年近四十,一手绣功独步云中,她谢绝了皇室的招揽,在长乐坊里开了一家成衣店,所售织品一时风靡京都。
她年轻时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谢绝了小姐公子们的示爱,嫁给了一个当时家徒四壁声名不显的小娘子。
谁知这小娘子靠着蔡卓的资助,一举上了金榜,得中探花,如今已是京兆尹,两人恩恩**,传为佳话。
此事被说书人制成话本子,至今仍然销量不减。
无数家境贫寒的男女仕子希望得到如蔡卓般的女子的青睐,貌美如花,善解人意,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金榜题名,位高权重。
只可惜还未有人实现。
值得一提的是,京兆尹何嫣当年的主考官就是纪晗烟的父亲,算是半个恩师。
何嫣能有今天的地位,她的才能是一方面,与纪闵的提携也分不开关系。
陈氏请求蔡卓来教授纪晗烟女红,她也没有推脱,立刻就接受了。
“这绣品的优劣对针线,底料都有要求,绣线最宜选取粗细均匀,色彩鲜艳的。”
“曲线圆顺,针脚整齐,针距一致,绣面光洁的才算是合格的绣品。”
蔡卓看着少女:“可听明白了?”
“记住了。”
纪晗烟挺直腰板答道。
“这些只是浅要的知识,实际上手了,就是另一番景况了。”
她拿过一个绣花圈,手中绣针翻飞,片刻后一朵寒梅就傲然挺立。
“我这次慢些,你可要细细瞧清楚了。”
这绣针真是神奇,不过单纯的穿梭,花案就栩栩如生了。
人力之精巧,也不会逊造物太多。
蔡卓再用线勾勒出一道花沿的轮廓,留下空白的花囊。
“你来试试。”
纪晗烟接过去,心下有些跃跃欲试。
轻薄的底布在绣花圈上绷紧,她用白嫩的手指捏着细针,顺着交错线条间的缝隙来回穿插。
针尖穿过底布的触感很是新奇,白布红线,倍加分明。
眼前的少女低着头,纵使跪坐着,姿态也优雅得无法挑剔。
来之前就听说纪家小小姐天香国色,见了之后果然不虚。
秀眉下的羽睫乌黑浓密,在她白净的俏脸上落下一片阴影,长发倌起来,但大概是因为在家中不甚注意,有几根搭在她的耳后,那小巧的耳垂也白得近乎透明,是美玉般澄澈的温润感。
她的神情专注,水眸黑白分明,粉色的唇稍稍嘟着,有着俏皮的娇憨气。
只是过于精致,太过晃目了。
蔡卓,她若是有女儿,也该这么大了。
但普通女子间如果想要怀孕,得服用望春丸,此药用料珍稀,价格昂贵,成功几率也小得很。
她与何嫣尝试了几次,俱都失败了。
蔡卓是有些不甘心的,不过何嫣倒是放宽了心,反过来安慰她。
久而久之,她就打消了这心思。
“师父。”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少女已经做完了,正双手捧着递给她。
“太入不得眼了。”
蔡卓看着这花样,确实上不得台面。
她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女,似乎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少女的脸庞染上了一片红霞,她本就是雪一般的白,一羞起来鼻尖到脖颈都透着粉意。
蔡卓本是个严厉的师父,她不说重话,但仅凭气势就能让店里犯错的女弟子红了眼眶。
只是此刻见到这样的情景,到了嘴边的话也变了味。
“无碍,初手都是杂乱无章的,三小姐做得够好了。”
“真的吗?”
蔡卓点了点头。
得了肯定,纵然少女努力抑制着,蔡卓还是能发现她嘴角上扬的弧度。
这样的笑意尤其有感染力,蔡卓心情也越发明朗起来。
但她没有忘记为人师表的职责,她刻意板着脸。
“三小姐可要勤加练习,下一次我来的时候会考校你的绣功的。”
“夫人允了我,若是三小姐达不到要求,得饿一顿饭。”
“记住了。”
以后她也是有一门手艺的人了。
……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
小火炉有了,佳酿也不缺。
纪晗烟知道自己沾不得酒,但纪晗月给她带了一壶果酒。
据说是品脂斋的新品,酒意很淡,更多是梅子的酸甜。
对纪闵和纪晗轩来说,他们碰都不会碰,认为这与清水无异,但很适合纪晗烟这样的闺中少女。
果酒配上凤梨酥,别有一番风味,近来很受云中小姐的追捧。
纪晗月听说了,就亲自去买了回来。
“还是姐姐疼我。”
正巧纪晗烟绣得累了,遇上了纪晗月送上的礼物,她也不吝奉上个大大的笑脸。
“你这妮子。”
纪晗月揉着她的发旋。
纪晗烟开了酒封,醇香的酒味就冒出来了。
她拿过酒盏给自己臻了一杯,迫不及待地喝下去。
确实一点也不呛人,倒像是鲜榨的浆果汁。
多喝几杯,肚里暖暖的。
屋外的雪下的很大,即使隔着窗户也能隐约看见坠下的雪块。
值此美景,纪晗烟不由得想吟诗一首。
她握着酒杯站起来,裹着罗袜的小脚在席上踢踏几下,随后仰着头一饮而尽。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纪晗月白了她一眼。
“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可不是强说愁,姐姐怎懂得愁滋味?”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这般说着,纪晗烟真的觉得自己被三千烦恼丝塞满了。
这世上让人发愁的事太多了。
远的不说,不是有近在咫尺的吗?
年关将至,出了正月,没几日她就要离开熟悉的尚书府,去往空荡荡的公主府了。
祖母,父母,姐姐,哥哥,往后她与她们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吧。
还有卫明契,她现在还不知道卫明契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真是可恶……
“烟儿,你醉了。”
“我没醉。”
少女嘟囔着,脚步都踉跄起来。
眼看她就要摔倒在地,还是姐姐及时扶住了她。
纪晗月把她抱起来,放在榻上。
少女在床上也皱着眉,不安地翻来覆去。
待到她终于安静下来,纪晗月才叹了口气,给她掖好了被褥。
纪晗月走出去,回头看了少女一眼,她还规规矩矩的,才转身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