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去几日了,节庆的气氛依旧热烈。
马蹄阵阵,孟书谣路过外城的时候,透过掀起的帏裳,能够看见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
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新衣,互相拱手道福。
孟书谣有时也很羡慕他们。
庶人各拜其亲友多出实心。朝官往来,则多泛爱不专。
以她的家世,常常只能见到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之人,爹爹任了鸿胪寺后,那些往日里几年难得一见的亲友们都争先恐后地凑了上来,让人看了都要连作三日呕了。
所幸还有李郎......
想到李郎,她的芳心涌起一股陌生的情愫。
虽然初见李郎时,他嘴里花花,近乎于那些贪图美色的登徒子,但好歹是他拾到了自己的手帕,对他恶语相向等同于东郭之狼,孟书谣只是拂袖离开了。
再次见到他时,她一身狼狈,带的钱袋也被夺走了,她本以为会被他调笑讥讽,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立刻就制服了歹人。
但这仅仅只是让孟书谣对他略有改观罢了。
她饱读诗书,虽然没有入仕,但依旧向往着古时出则定国安邦的治世圣贤。
和他相伴走在街上时,她忍不住和他谈起了自己对于时局的看法。
出乎她的预料,他言辞犀利,句句都能针砭时弊,很多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同时还能答疑解惑,一番下来,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之后,她与他又相约了几次,她的丫鬟都拿她打趣,说她是“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孟书谣不置可否。
她认为这是高山流水,得遇知己,怎么能用肤浅的男女之情一言以蔽之呢?
有时,他们会坐在长满茂盛的兰芽的潺潺小溪边,激烈地争吵朝堂政令。
有时,他们会漫步在松林间的沙路上,为漠北南方流离失所的百姓心怀感伤。
孟书谣发现自己会期待与他的见面。
在每个相约的前夜,她会不由自主地畅想明日的唇枪舌战。
他又会提出什么样的真知灼见呢?
她自以为他们之间是志趣相投的高雅的友人。
直到那一日他又向她示爱了。
孟书谣拒绝的话都到了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再容我思量几日。”
丢下这句话后,她魂不守舍地回家了。
那一夜,她失眠了。
在辗转反侧间,她想到了他俊秀的眉眼。
她一直都在刻意忽视,自欺欺人。
在他的目光胶着而粘稠之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他而倾倒呢。
她的面庞在发烫。
在这岁暮天寒的腊月之交。
这是陌生而又让人着迷的体验。
每一次他的容颜在她心头漫过,都会激起一阵滚烫的情潮。
从前她读到“寤寐思服”的时候,就常常想这是怎样的景况。
现在她明白了。
这就是心悦么?
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莫名的欢喜迫不及待包裹了她的全身。
她决定在感业寺之会上,郑重地答应他。
……
感业寺不在城中,而在近郊。
据说已有数百年历史,是禅宗一位道法高妙的祖师所建。
在战乱中感业寺几经损毁,又几度修葺。
最近的一次修缮是二十年前,由云中几位富户集资完成的。
感业寺香火鼎盛,是云中周边第一大寺。
无数善男信女来此上香,求得姻缘妙法。
新年的日子里,京都许多百姓都会来此还愿,顺便为来年许下美好的愿景。
感业寺建在山顶,由山脚直至半山腰上的平台上遍布着推着小摊的走贩,孟书谣一下马车,就闻到了空气里果酥的香气。
几个扎着总角的小儿在她面前跑过,手里的风车吱呀吱呀地转动。
“你且在这候着。”
她对贴身丫鬟吩咐道。
“是。”那丫鬟笑着,“小姐可不要被迷了眼,郎君虽好,家总是要回的。”
“就你贫嘴。”
孟书谣白了她一眼,就揽裙上了阶梯。
相传这阶梯共有九百九十九级,佛家有言,心诚则灵,她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是不是真的能许她一个美满的姻缘呢?
孟书谣有些累,白净的俏脸上也生了汗,再次抬头时,她看见了大雄宝殿金灿灿的斗檐。
穿过天地炉的缭绕香烟,她的李郎正立在那儿看着她。
他的身姿挺拔高大,眉眼也是清秀俊朗的,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分外引人注目。
“我来了。”
她说。
她的李郎听懂了她的答案。
他朝她跑过来,脸上掩饰不住局促又勃然的惊喜。
他伸出了双手,又似乎感觉到不妥和唐突,木然地僵硬在那里。
“傻瓜。”
孟书谣噗呲一声,她娇躯前倾,与身前的男子紧紧相拥在一起。
在庄严的佛祖面前。
难舍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还在拥抱着。
香客们向他们投来了然又暧昧的目光。
孟书谣脸红了。
她毕竟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勇气。
她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这么多人都在瞧着呢。”
她被放开了,然后又被牵着往下走。
逆着虔诚的人流。
旁边有石子铺就的羊肠小道,头顶是参天的落木,阳光穿过林叶的缝隙,在地上打就成斑驳的圆点。
孟书谣踩着圆斑,觉得自己回到了孩提时的天真。
她转过头笑道:“我们现在看上去真像是见不得人的私会。”
“很快我就会上门提亲的。”
孟书谣不太相信,不过她还是很开心。
她低着头,盯着脚下的石子。
“你不要怕我爹娘会嫌弃你的出身。”
“他们是很开明的长辈,我会亲自与他们说的。”
“何况他们最欣赏的就是有才能的人了。”
“要是你……”
“谣儿。”李郎打断了她。
孟书谣疑惑地抬起臻首。
他盯着她的眼睛:“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你可不要生气。”
孟书谣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面前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骗了你,我并不是什么姓李的落魄公子”。
他用双掌揽过孟书谣的肩膀。
“我姓纪,叫纪晗轩。”